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惨愁颜

丰隆问:“你同意了?”

小夭再次点了下头:“嗯。”

丰隆乐得咧着嘴笑,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说道:“我晚上就写信给爷爷,让爷爷派人去和高辛王陛下商议婚期。”

正事说完,四人开始用饭。小夭一直沉默,玱玹只是微笑,话十分少。轩辕王陪着丰隆聊了几句,别的时间都是丰隆自得其乐、自说自笑。

吃完饭,丰隆不像往常一样还缠着轩辕王说话,而是立即告辞,兴冲冲地驾驭着坐骑飞走了。

小夭走进屋子,给父王写信,请父王帮她择定吉日完婚。

写完信,小夭召来赤鸟,把信简系在赤鸟腿上,刚放飞赤鸟,玱玹一手把赤鸟抓住,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夭疑问地看着玱玹,玱玹问:“你真想清楚了?

小夭道:“已经订婚,迟早都要嫁,既然丰隆想近期完婚,那就近期完婚吧!”

玱玹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别人?”

小夭笑起来:“说老实话,你手下虽然人才济济,丰隆也是数一数二的,难得的是他性子豪爽,对男女情事看得很淡,肯迁就我。当年我和他订婚时,你也说过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玱玹沉默。

小夭叫道:“哥哥?”

玱玹说:“我不想你嫁人!”他的手冰凉,指尖微微地颤着。

小夭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

“你不明白!”玱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眼中满是哀伤和绝望。

小夭说:“我真的明白。当年,你和馨悦完婚时,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你好像被馨悦抢走了,从此后,我只是个外人。”

玱玹猛地抬眸,目光迫切地盯着小夭:“我成婚时

,你难过了?”

小夭自嘲地笑,点了点头:“当时真的很难受,觉得就像本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给抢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小心眼了,你和馨悦已经成婚三年多,你依旧是我哥哥,并没有被馨悦抢走。将来,即使我嫁给了丰隆,你依旧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可他要的并不仅是这些,他还想要…玱玹笑着,心内一片惨淡,小夭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求唯一,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

他不是没有机会,他比所有男人都更有机会,当他们还在辛苦接近小夭时,他已经在小夭心里,只要他肯伸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机会,可他为了借助那些男人,一次又一次把小夭推给了别的男人。

轩辕城步步危机时,他得到璟的帮助,来到了中原;神农山重重杀机时,他得到丰隆和璟的联手支持,让整个中原都站在了他身后。等到他不需要借助他们时,小夭却把心给了璟,把身许了丰隆。

轩辕城时,明知道璟深夜仍在小夭屋中,他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凝视着大荒的地图,枯坐到天明

;紫金顶时,明知道小夭去草凹岭私会璟,通宵未归,他依旧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憋着一口气处理案牍文书,通宵不睡;最危急时,明知道小夭答应嫁给丰隆是为了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彼时的他,自保都困难,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女人,连他的面都避而不见,可小夭为了他,答应了嫁给别的男人。

玱玹把小夭的手越抓越紧,赤鸟不安地鸣叫,挣扎着想逃生…轩辕王突然出现,叫道:“玱玹!”

玱玹和小夭都看向轩辕王,轩辕王异常温和地说:“玱玹,让赤鸟离开。”

玱玹缓缓松开手,赤鸟振翅高飞,向着高辛的方向飞去。

小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说道:“这事是比较突然,丰隆做事真是太冒失了。”

玱玹转身就走,声音阴沉:“他冒失?他比谁都算得精明!”

小夭看玱玹消失在云霄间,困惑地问轩辕王:“玱玹和丰隆有矛盾吗?”

轩辕王淡笑:“君王和臣子之间永远相互借助、相

互忌惮。”

小夭欲言又止,轩辕王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丰隆是聪明人,他会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但不会越过为人臣子的底线。这世间,但凡能者肯定都有些脾性,玱玹既然用他,就要容他。为君者,必须有这个气量。”

小夭叹道:“等成婚后,我还是去赤水吧!这里的确是太闹腾了。”

轩辕王微笑着,轻叹口气。丰隆的确是最适合小夭的男人,他虽然给不了小夭深情,但能给小夭平静安稳的生活。

轩辕王本来已经离开,却又转身回来,看到小夭歪靠在窗前,望着夜色尽处,怔怔发呆。

轩辕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夭如梦初醒:“外爷,你还没去睡?”

轩辕王说:“我曾让玱玹设法招降九命相柳。”

小夭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盯着轩辕王。

轩辕王说:“这些年,用尽了计策和办法,相柳都拒绝了。”

小夭看向黑夜的尽头,表情无喜也无忧。

“玱玹把神农山最北边的两忘峰列为禁地,守峰人都是玱玹的心腹,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虽然相柳救了你一命,但你不欠他一丝一毫。”

小夭笑了笑:“我知道。”

轩辕王说:“你早些歇息。”

玱玹去了轩辕旧都轩辕城,处理一些西边的事情,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来小月顶。

从不来小月顶的馨悦却来了小月顶。

上一次,馨悦和小夭见面,还是小夭刚到小月顶不久。那一次,馨悦离开时,没有礼数周到地邀请小夭去紫金顶看她。

馨悦已是王后,她十分享受王后之位带给她的万丈荣光,她喜欢每个人在她面前低头,连曾经当众给她软钉子碰的意映都再次向她低下了头。可是,小夭是个例外。

小夭对她客气礼貌,却没有在她面前低头。馨悦不知道该拿小夭怎么办,以利益诱之,小夭简直无欲无求;以权势压之,她的权势是玱玹给的。紫金宫里有

太多女人盼着玱玹厌弃她,馨悦很清楚她不能挑战玱玹的这个底线,哥哥已经一再警告过她,千万不要仗着身后有神农族就轻慢玱玹。所以,馨悦只能暂时选择回避,不让小夭出现在紫金顶。

每次馨悦想起小夭,感觉会很复杂。从小到大,她没有碰到过像小夭一般的女子,小夭不轻慢低贱者,也不迎合尊贵者,她无所求也无所图。

馨悦喜欢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身上有一份坦荡磊落。馨悦也讨厌小夭,因为小夭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所看重的东西到了小夭那里就轻如微尘。

馨悦心里还有一重隐秘的畏惧。她和玱玹大婚时,玱玹一直面带微笑,可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玱玹其实心情很糟糕,她甚至觉得玱玹的黑衣其实是他在向全天下表达他的不悦。

新婚第一夜,玱玹没有要她,她忍着羞涩,装作无意翻身,暗示性地靠近玱玹,玱玹却无意地翻身,又远离了她,用背对着她。馨悦不明白为什么,惶恐了一夜,一遍遍告诉自己,玱玹太累了。天亮后,她强打起精神,装出满面喜色,去接受众人恭贺。

第二夜,玱玹依旧没有要她,馨悦胡思乱想了一夜。天亮后,妆粉已掩盖不住她眼眶下的青影,幸亏白日的玱玹像往常一样待她温柔,众人都想到了别处,离戎昶开玩笑地让玱玹节制,别累着了王后。

第三夜,馨悦被恐惧压得再顾不上羞涩,当玱玹又背对着她睡了时,她褪去亵衣,从背后抱住玱玹。她不如金萱清丽,不如潇潇妩媚,不如淑惠娴静,不如方雷妃明艳…可她一直非常自信,因为她能给予玱玹的,是她们都无法给予的,但此刻,她害怕了。

玱玹没有回身,冷漠如石块,馨悦含着眼泪,主动去亲吻玱玹。

终于,玱玹回过身,把她压在了身下。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通过身体去感受,这一刻的玱玹和刚才判若两人,他的动作有着渴望的激情,爱怜的温柔,馨悦觉得自己被他宠溺珍惜,当玱玹进入她身体的刹那,馨悦的眼泪簌簌而落。朦朦胧胧中,她听到玱玹好似喃喃叫了一声“小夭”,她如受惊的猫一般竖起耳朵,可玱玹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她很快就被情欲席卷得忘记了一切。清晨起身

时,已分不清昨夜听到的声音是真是幻。

那三夜的事成了馨悦的秘密。

渐渐地,馨悦忘记了那三夜的事,也许是因为她想忘记,也许是因为玱玹对她虽不热情,可也绝不冷淡,准确地说比对其他妃嫔略好,馨悦很满意。

但是,就在她要忘记一切时,小夭回来了,馨悦甚至完全不知道小夭是怎么回来的,当她知道时,小夭已经在小月顶了。

那一夜玱玹似真似幻的呢喃声,让馨悦生了隐秘的恐惧。这种隐秘的恐惧,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悄悄观察。两年多来,玱玹风雨无阻地去小月顶,当然,在小夭没来之前,他也是日日都去小月顶给轩辕王请安,在其他人看来,没有任何异样。但馨悦觉得就是不一样,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清楚的不一样,是玱玹去时唇畔的一缕笑意,是他回来时眼神的一丝温柔,甚至是他偶尔眺望小月顶时一瞬的怔忡。

馨悦越观察越害怕,可她的害怕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根据,以玱玹的性格,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要了小夭?他已是一国之君,根本不必如此克制压抑自

己。馨悦只能告诉自己,她想多了,一切都是那晚听错的呢喃声惹出来的。

可馨悦终究是不放心,馨悦去见丰隆,询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娶小夭,幸好哥哥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哥哥说他正在考虑这事。丰隆叹了口气,说道:“要娶就得现在娶,否则等开战了,还不知道小夭愿不愿意嫁给我。”

馨悦警觉地问:“什么意思?”

丰隆说:“你必须保密。”

馨悦点头:“哥哥该知道我向来能藏事。”

丰隆说:“看最近玱玹的举动,我觉得玱玹在考虑对高辛用兵。”

馨悦惊骇地瞪大眼睛,丰隆笑了笑道:“所以我一再告诉你不要轻慢玱玹。玱玹、他——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震惊过后,馨悦十分喜悦,她有一种在俯瞰小夭命运的感觉。

当丰隆告诉馨悦,小夭同意近期举行婚礼,馨悦立即问:“陛下怎么说?”

丰隆道:“两位陛下都同意。”

馨悦终于放心了,她觉得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一夜,那声呢喃只是玱玹无意识的喘息,她听错了!

馨悦再次去小月顶看望小夭,以一种窥视到小夭命运、高高在上的心态,洋溢着喜悦,夹杂着淡淡的悲悯。

小夭并不知道馨悦前后两次的心态变化,她只是觉得,大概因为她和丰隆就要成婚了,馨悦突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小夭对馨悦依旧如往常一样,有礼却不谦卑。

馨悦和小夭东拉西扯,迟迟不愿离去。

直到轩辕王拄着锄头,站在竹屋前。

轩辕王戴着斗笠,挽着裤腿,腿上都是泥。他微笑地看着馨悦,没有一丝严厉,馨悦却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暴露在轩辕王的目光下,犹如芒刺在背,馨悦再坐不住,向轩辕王叩拜告退。

高辛王给小夭回信,他已和丰隆的爷爷商量好婚期,在两个月后。

自从小夭订婚后,高辛王就命人准备嫁妆,一切都

已准备好,小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穿上嫁衣出嫁。但高辛王要求,在昭告天下婚期前,小夭必须回五神山,在五神山待嫁。

小夭明白父王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出嫁的礼仪,父王对那些不看重。此时的父王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女儿紧张担忧,他想最后再确定一次女儿的心意,确定丰隆是女儿想托付一生的男人。

小夭给高辛王回信,她还要处理一点私事,等事情处理完,她就回高辛。

小夭通过禺疆给赤水献带了口信,拜托献帮她把几年前埋藏的东西挖出来。

玱玹登基后,小夭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搜寻奇珍异宝。

她从西北的雪山顶上,找到了一块雪山冰魄。这种冰魄生在雪山之巅,本身没有毒,但如果在凝结时,恰好有毒物融入,就会不停地吸纳雪中的寒毒,经过千万年孕化,结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小夭寻到的冰魄估计在形成时恰好裹住了一条受伤的冰蚕妖,冰蚕

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万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剧毒冰魄,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温润细腻,实际却冰寒沁骨、毒气钻心。

小夭费了无数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一枚海贝——洁白如雪的两片贝壳,有着浪花一般起伏卷曲的边角,呈现半打开的形状,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小夭又用各种稀罕的灵草毒药混杂,做出两个鲛人。她把女鲛人嵌放在贝壳上,把男鲛人放在远离贝壳的一角。小夭还做了红珊瑚、五彩小海鱼。

待全部做好后,小夭取出从极北之地寻来的上好冰晶,请了专门的师傅剖开掏空,先把红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将鸩毒、蓝蟾蜍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调制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蓝汪汪的液体,犹如一潭海水。小夭将做好的海贝鲛人小心地安入蓝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鱼,再把剖开的冰晶合拢,用灵力暂时封住。

要想让剖开的冰晶彻底长严实,必须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请冰灵高手设置一个阵法。这样过上两三年,原本被

剖开的地方就会长拢融合在一起,再没有缝隙。

当年,小夭生怕心血毁在最后一步,想来想去,大荒内现在最厉害的冰灵高手好像是赤水氏的献,她问玱玹能否请到献帮她一个忙,玱玹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我让禺疆帮你去请赤水献,那个冰山女人对禺疆却是有几分温情。”

献来见小夭时,小夭本以为献会很鄙夷自己,居然请她这个大荒内最有名的高手做这种事情,没想到献看到她做的东西后,竟然说道:“真美丽。应该花费了一番心血吧?”

小夭点头。

献说:“我会帮你封入极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你需要拿出时,让人给我捎口信。”

四年过去,现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

献把冰晶送来时,冰晶盛放在一个盒子中,被冰雪覆盖,看上去只是一块形状不规整,刚刚挖掘出的冰晶。

小夭请了师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一个球形。

透明的冰晶,里面包裹着一汪碧蓝的海。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鱼,有红色的珊瑚,还有一枚洁白的大贝壳,如最皎洁的花朵一般绽放着。一个美丽的女鲛人侧身坐在贝壳上,海藻般的青丝披垂,美丽的鱼尾一半搭在洁白的贝壳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只手抚着心口,一只手伸展向前方,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召唤什么。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个男鲛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离贝壳不远,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着冰晶外,让人觉得他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在那幽静安宁的海洋中。

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过美丽,犹如一个蓝色的梦。

当冰晶放在案上时,因为极寒,冷冽的雾气在它周围萦绕,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缥缈,就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随风散去。可其实冰晶坚硬,刀剑难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