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归道无因

玱玹陪着小夭和阿念出来。

行到云辇旁,玱玹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辆云辇,还有五辆拉行李的大云车。

小夭离开时从来不用载货的云车,玱玹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该不会把整个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几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玱玹转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辆车装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玱玹的面色骤然阴沉,吓得苗莆立即跪下。

玱玹缓了一缓,徐徐回身,微笑着说:“小夭,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夭已经在闭着眼睛打瞌睡,听到玱玹叫她,打了个哈欠,从云辇里钻了出来。

玱玹拽着她走到一旁,小夭懒洋洋地问:“什么重要的话啊?”

阿念好奇地看着他们,可玱玹下了禁制,什么都听不到。

玱玹问小夭:“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想好,总得陪父王住一阵子,再考虑回来的事吧!”小夭纳闷,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一个月能回来吗?”

“不可能。”现在才刚开始商议婚事,一个月,馨悦和玱玹有没有行婚典还不一定。

“两个月能回来吗?”

“也不太可能。”

“三个月能回来吗?”

“不行。”

“四个月能回来吗?”

“不行。”

玱玹居然一个月一个月地问了下去,小夭从不可能到不太可能,从不行到恐怕不行…

“十三个月能回来吗?”

小夭只觉得那个“恐怕不行”再说不出口,她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玱玹说:“那好,十三个月后我派人去接你。”

小夭忙说:“不用了,我要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玱玹像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十三个月后,我派人去接你。”

未等小夭回答,玱玹就向云辇走去,显然打算送小夭走了。

小夭一边走,一边哼哼唧唧地说:“来来回回,我早走熟了,哪里需要人接?如果十三个月后,万一…

我还…不想回来,那不是白跑一趟吗?算了吧!”

玱玹停住步子,盯着小夭,小夭居然心一颤,低下了头。

玱玹说:“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去五神山接你。”说完,玱玹提步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自古王不见王,就算高辛王是玱玹的师父,但如今玱玹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擅自冒险进入他国?小夭怀疑自己听错了,追着玱玹想问清楚:“你说什么?”

玱玹把小夭推上云辇,对她和阿念说:“路上别贪玩,直接回五神山,见了师父,代我问好,一路顺风。”

玱玹走开几步,对驭者说:“出发!”

驭者立即甩了鞭子,四匹天马腾空而起,拉着云辇飞上天空。

小夭和阿念挤在窗户前,阿念冲玱玹挥手,玱玹也朝她们挥了挥手。

直到看不到玱玹了,阿念才收回目光,她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夭:“挨训了吧?难得看哥哥朝你发火啊!他为什么训你?”

小夭躺到软枕上:“我脑子糊里糊涂的,得睡一会儿。”

“你每天晚上都去干什么了?难道不睡觉的吗?”

小夭长长叹了口气,她每夜要醒好几次,即使睡着了,也睡不踏实,睡眠质量太差,只能延长睡眠时间。

阿念说:“喂,问你话呢!”

小夭把一块丝帕搭在脸上,表明,别吵我,我睡了!

一个半月后,轩辕国君轩辕玱玹迎娶神农王族后裔神农馨悦为王后。

婚典十分盛大,举国欢庆三日。这场婚典,等于正式昭告天下,以轩辕氏为首的轩辕王部族和以神农氏为首的神农王部族真正开始融合。

在婚典上,神农馨悦按照神农族的传统,尚红,吉服是红色,玱玹却未按照轩辕族的传统,尚黄,着黄衣,而是穿了一袭玄色衣袍,点缀金丝刺绣。

没有人知道玱玹此举的含义,但这套玄色正服显得威严庄重,金丝刺绣又让衣袍不失华丽富贵,以至于

婚典过后,不少贵族公子都模仿玱玹穿玄色,开了尚黑的风气。

三日婚典后,玱玹颁布法令,鼓励中原氏族和轩辕老氏族通婚,凡有联姻的,玱玹都会给予赏赐,那些联姻家族的子弟也更受关注,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本来不屑和中原氏族交往的轩辕老氏族,因为迁都,不得不尝试融入中原生活。人又毕竟都是现实逐利的,在玱玹的鼓励和强迫下,渐渐地,轩辕老氏族和中原氏族通婚的越来越多。

不管有再多的敌对情绪,一旦血脉交融的下一代诞生后,口音截然不同、饮食习惯截然不同的爷爷和外爷看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疼爱的表情一模一样。

虽然,轩辕和神农两大族群真正的融合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无论如何,玱玹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也许千万年后,当轩辕王和玱玹都看不到时,这大荒内,既没有了神农王的部族,也没有了轩辕王的部族,有的只是血脉交融的两族子孙。

大半个大荒都在为国君和王后的婚礼欢庆,高辛也

受到影响,酒楼茶肆里的行游歌者都在讲述轩辕国君的婚礼盛况,让听众啧啧称叹。

阿念很不开心,小夭也不开心。

小夭开始真正明白阿念说的话,王后和其他女人都不同。以前不管玱玹娶谁,小夭都没感觉,只是看着阿念和馨悦纠结,反正不管玱玹娶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妹妹。可这一次,小夭觉得玱玹真的属于别人了,纵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后和他同出同进、同悲同喜的人是馨悦。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躺在月下,漫无边际地聊天;以后她再生了病,玱玹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间,夜夜守在榻边,陪着她。

小夭不得不承认,馨悦夺走了她最亲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难受讲给阿念听,阿念不但不同情她,反而幸灾乐祸:“你也终于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难受了。以前因为小夭和玱玹密不可分的亲近,她总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现在连小夭都觉得玱玹被馨悦夺走了,她岂不是距离玱玹更遥远了?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旧,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

身,用过饭,就去漪清园待着,也不游水,一个人坐在水边,呆呆地看着水。

有一次,高辛王走进漪清园,天色已黑透,小夭依旧呆坐在水边,以她的灵力修为,只怕不可能视黑夜如白昼。

高辛王问:“你每日在水边冥思,已经思了几个月,都想出了些什么?”

小夭说:“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娘很疼爱我。可是那么疼爱,她依旧为了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义舍弃了我。她舍不得别的孩子没有爹娘,可她舍得让我没了娘。我最近会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舍弃我,好好地看着我长大,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性格是不是不会这么别扭,我是不是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高辛王说:“小夭,你魔障了,你得走出来,别被自己的心魔吞噬。如果是为了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我去帮你把他抢来。”

小夭笑道:“父王,你忘记了吗?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高辛王愣了一愣,说:“我写信让赤水丰隆来陪你

。”

小夭道:“好啊,让他来看看我吧!”正如玱玹所说,治疗悲伤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得到弥补失去,让快乐抚平痛苦。其实,治疗失去旧情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新情人,但是,丰隆…他的情人是他的雄心壮志。

丰隆接到高辛王的信后,星夜兼程,赶来看小夭,陪了小夭一天半,又星夜兼程赶回中原。

高辛王有心说丰隆两句,可丰隆的确是放下了手头一堆的事情来看小夭,他回去也是处理正事,并不是花天酒地。对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业为先,丰隆完全没有做错。高辛王只能无奈地叹气。

小夭对高辛王说,她不想住在神山上了,但高辛王绝不允许小夭离开五神山,两父女争执的结果是各做了一步退让,小夭离开承恩宫,去了瀛洲岛。

以前,小夭总处于一种进攻和守护的状态,所以,对毒药孜孜不倦地研究,坚持不懈地练习箭术。自从失去了璟,玱玹登基后,再无可失去,再无可守护,小夭突然泄了气,彻底放弃了箭术,除了为相柳做毒

药,也不再琢磨毒术。

大把时间空闲下来,为了打发时间,小夭在瀛洲岛上开了一家小医馆。

在大荒,女子行医很常见,但小夭总是戴着面纱,病人对一个连长相都看不到的医师很难信任,小夭的医馆门庭冷落。

小夭也不在意,每日晌午后开门,让珊瑚在前面守着,她在后面翻看医书,研磨药材。

偶尔来一两个穷病人,看不起其他医馆,只能来这个新开的医馆试试,将信将疑地拿着小夭开的药回去,没想到还挺管用。渐渐地,医馆有了稀稀落落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海上的苦渔民。有时候,病好后,还会给小夭提来两条鱼。

小夭下厨烧给珊瑚和苗莆吃,珊瑚和苗莆都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王姬做的鱼竟然不比王宫里的御厨差呢!

这样的生活琐碎平凡,日复一日,小夭忘记了时间,当玱玹派人来接她时,她才惊觉已经十三个月,可是,她不想回去。

以前,她陪伴着他,是因为他走在一条步步杀机的道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

可现在,他是一国之君,有大荒内最优秀勇猛的男儿追随,有大荒内最妩媚美丽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图霸业正在一点点展开,而她累了,只想过琐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对那些动辄会影响无数人命运的风云。

小夭写了一封信,让侍从带给玱玹。

小夭等了几天,玱玹没什么反应,看来是同意她不回去了。小夭松了口气,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却又十分怅然。

晌午后,一个渔民应小夭的要求,给小夭送来一桶新鲜打捞的海胆。

小夭最近发现了不少《百草经注》中没有记载的药材。大概因为神农王生活在内陆,所以写《百草经注》时,对海里的药材记录不多,小夭从渔民的小偏方中发现了不少有用的药材,海胆就是其中之一。

小夭挽起袖子,在院内收拾海胆,海胆的肉剥出来晚上吃,壳晒干后,就是上好的药材。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夭正忙得满手腥,头未抬地说道:“看病去前堂等候。”

来者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小夭抬头,看是玱玹,惊得小刀滑了一下,从左手手指上划过,血涌了出来。

“严重吗?”玱玹忙问道。

小夭捏住手指:“你怎么来了?你疯了吗?”

“让我看一下。”

小夭把手伸给玱玹,没好气地说:“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玱玹先用帕子和清水把伤口清理了一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流光飞舞丸,捏碎了。这么点血口,一颗流光飞舞丸,很快就让伤口凝合。

小夭问:“你来这里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你现在跟我走,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许——全大荒!”

“你…你在胁迫我?用我对你安危的关心?”小夭

匪夷所思地说。

玱玹挑了挑眉头,思索了一瞬,认可了小夭的说法:“是啊,我在胁迫你。”

玱玹在耍无赖!小夭在市井混时,也做过无赖,那就看谁更无赖呗!小夭说:“我才不相信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你要想留就留吧!”小夭坐在木墩上,继续收拾海胆。

玱玹踢了根木桩过来,挽起袖子,把长袍一撩,坐在木桩上,帮小夭收拾海胆,他连刀都不用,手轻轻一捏,干脆利落收拾干净一个。他也不是没在市井混过,两无赖相遇,谁更无耻、谁更心狠,谁就赢。

玱玹一边收拾海胆,一边和小夭商量怎么吃海胆,他在高辛生活了二百多年,论吃海鲜,小夭可比不过他,玱玹娓娓道来,俨然真打算留下了。

小夭茫然了。玱玹一直对她很迁就,她也从未违逆过玱玹的意愿,这竟然是他们俩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出现了分歧,小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收拾完海胆,玱玹帮小夭把海胆壳洗干净,晾晒好。

间中有病人来看病,小夭戴好帷帽,跑出去给人看病,心里默默祈祷,等我回去,玱玹就消失了!

等她回去,玱玹依旧在,正在帮她劈柴。

天色渐渐黑了,玱玹洗干净手,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小夭站在院子里发呆,像一根木桩子,珊瑚和苗莆也化作了人形木桩子。

半个多时辰后,玱玹叫:“吃饭了!”

苗莆如梦初醒,赶紧冲进厨房去端菜。

高辛四季温暖,平常人家都喜欢在院子里吃饭,小夭的院子里就有一张大案,珊瑚赶紧把大案擦干净。

不一会儿,案上放满了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