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没有见,轩辕王越发苍老了,整个人就像一块枯木,能明显地感觉到生命在从他体内流失。
玱玹和小夭上前磕头,小夭只是平静地问候,玱玹却是轩辕王亲自抚养过几十年,对轩辕王的感情不同,虽然很克制,可和小夭的淡漠一对比,立即能看出玱玹的问候是有感情的。
这种对比,让德岩暗自蹙眉,轩辕王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玱玹。
轩辕王让玱玹和小夭坐,小夭笑嘻嘻地坐到了靠近德岩的坐席上,玱玹挨着榻角,跪坐下。
轩辕王询问玱玹神农山的宫殿整修得如何了,玱玹把修好了哪些宫殿,还有哪些宫殿等待修葺,一一奏明。
德岩嘲讽道:“你倒是真上心,难怪中原的氏族都喜欢你,连曋氏都把女儿给了你。你不会是在神农山住久了,
就把这里当了家吧?”
玱玹没吭声,好似压根儿没听到德岩的话。
其余三个轩辕的臣子说道:“殿下的确和中原氏族走得太近了,要知道对他们不可不防!”
“轩辕有很多氏族,竖沙、月支…都有好姑娘,殿下迎娶的第一个妃子怎么也应该从轩辕国的这些老氏族中挑选。”
“殿下此举的确伤了我等老臣的心。”
玱玹依旧垂眸静坐,不说话。
轩辕王一直盯着玱玹,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你是轩辕国君,你会怎么对待中原氏族?”
众人面色全变,大气都不敢喘。
玱玹立即磕头:“孙儿不敢。”
“我问你话,你只需回答。”
玱玹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回道:“鸿蒙初开时,天下一家,这大荒没有神农国,也没有轩辕国,后来兴衰更替,先有盘古大帝,后有伏羲、女娲大帝,现如今有轩辕王。孙儿想,如果是盘古大帝、伏羲女娲大帝复生,他们必定会把轩辕族、神农族都看作自己的子民。只有把中原氏族真正看作自己的子民,才会是他们真正的国君。爷爷,您打下中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日日提防他们吗?
孙儿斗胆,觉得既然有魄力打下,就该有魄力把中原看作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哪里来的那么多忌惮和提防?轵邑和轩辕城有何区别?神农山和轩辕山又有何区别?只不过都是万里江山中的城池和神山!”
玱玹一边说,轩辕王一边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他紧盯着玱玹,目光无喜无怒,却让厅内的其余四人都跪到了地上,只有小夭依旧闲适地坐着,好似在看一场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戏。
一会儿后,轩辕王看向德岩,问道:“如果你是轩辕国君,你会怎么对待中原氏族?”
德岩又惊又喜,声音发颤:“儿臣…儿臣…不敢!”
“说!”
德岩立即回道:“轩辕国是倚靠着轩辕各氏族才打下了中原,只有这些氏族才最忠于轩辕国君,他们勇猛又忠心,身为国君就应该倚重这些氏族。而对中原氏族,儿臣觉得父王如今的做法是最睿智的做法。对中原氏族不可不用,却不可重用,不可不防,却要适可而止,所以要有重兵驻守在中原四处,原本神农的军队要么困在西北,要么拆散编入轩辕军队中,中原氏族子弟在军中的升迁看似和轩辕各氏族一样,却都必须再经过秘密的审批。轩辕国君要想让轩辕国保持今日的兴盛、长治久安,就应该背后倚靠
着轩辕的老氏族们,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美酒,对付中原氏族。”
轩辕王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却徐徐点了下头。
德岩心花怒放,强抑着激动,给轩辕王磕头。
轩辕王说:“你们都起来吧!”
几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德岩看玱玹,玱玹依旧是刚才那样子,既不见沮丧,也不见紧张。
德岩心内盘算了一番,悄悄给一个臣子递了个眼色。
那个臣子站起,奏道:“陛下,关于刺客的事一直未查出结果,文身是唯一的线索,也许可以让玱玹殿下帮忙参详一下。”
轩辕王说道:“好,你把有关刺客的事说给玱玹听一下。”
那个臣子修行的应该是土灵,土灵凝聚成了两个栩栩如生的男子,每个男子的左胸口都文着一个复杂的图案,臣子指着文身说道:“文身是用若木汁液文成,医师判断至少有三十年。大荒内都知道若木是若水族的神木,未得若水族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靠近,怎么有人可能折下若木枝?殿下可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玱玹说:“我不知道,近几十年若水族的长老没有向我奏报过若木枝折损的事。”
臣子对轩辕王奏道:“恕臣大胆,目前最有嫌疑的是玱玹殿下。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奏请陛下将殿下暂时幽禁。若能查到真凶,再还殿下清白。”
小夭嗤一声讥笑:“若查不到,是像对付八舅舅一样幽禁一辈子,还是像对付六舅舅一样杀了呢?”
一个老臣子自恃是老臣身份,斥道:“我等在议事,还请高辛王姬自重,不要擅自插嘴!”
小夭冷笑:“好啊,当年轩辕被赤宸逼到轩辕城下时,怎么没有人对我娘说这句话?你如此有气魄,当时去了哪里,竟然要我娘领兵出征?你把我娘还给我,我立即闭嘴!”
老臣子气得脸色发红,却实在无法回嘴,只得跪下,叫道:“请陛下为臣做主!”
轩辕王淡淡说:“你一大把年纪,半只脚都踩进黄土的人,和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老臣红着脸磕头道:“是,臣失礼了。”
德岩对小夭说:“六弟和八弟都心有不轨,意图谋害父王,父王的处置十分公正,王姬难道是觉得父王处置错了?王姬到底是同情他们,还是同情玱玹?”
小夭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欠考虑,抱歉地看了眼玱玹。玱玹对德岩说:“王叔现在是在议我的罪,还是议小
夭的罪?”
德岩不再逼问小夭,对轩辕王道:“父王一人安危,关系到整个轩辕国的安危,刺客事关重大,还请父王为天下安危,谨慎裁夺。”
轩辕王垂眸沉思,众人都紧张地看着轩辕王。
小夭突然说:“外爷,我有话想说。”
德岩想张口,轩辕王扫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轩辕王对小夭温和地说:“你说吧。”
小夭问德岩和三位臣子:“你们觉得玱玹是聪明人,还是个笨蛋呢?”
德岩没有吭声,三个臣子对视了一眼,看轩辕王看着他们,显然在等他们的回答,一个臣子说道:“殿下当然算是聪明人了。”
小夭说:“天下皆知若水族和玱玹的关系,若木汁的文身就相当于在死士胸膛上刺了‘玱玹’两字,你们都是轩辕的重臣,估计都会养几个死士,帮你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们哪一个会在这些死士的胸膛上刻上你们的名字?”
三个臣子气得说:“王姬休要胡言!”
小夭讥讽道:“这个嫁祸的人把玱玹当什么?白痴吗?用若木汁文身,唯恐别人不知道刺客是玱玹派的吗?五舅
舅,你会给自己养的死士身上刻上‘德岩’两字吗?我看你绝对做不出这么愚蠢的事,你觉得比你聪明的玱玹会做吗?”
德岩愤怒地吼了起来:“高辛玖瑶,你…”
小夭笑眯眯地说:“不过,这个嫁祸的人也很聪明!他明白只要帝王的疑心动了,杀机一起,文身不过是个引子,想要意图不轨的证据有的是!王子们有几个真的干干净净?如果外爷现在仔细去查舅舅,绝对也能搜罗出一堆舅舅有不轨意图的证据。可那真能代表舅舅想谋反吗?当然不是!那只不过说明舅舅想要那个位置。”
小夭看着轩辕王,朗声问道:“身为轩辕王的子孙,想要,有错吗?”
德岩说:“想要没有错,可想杀…”
轩辕王对德岩挥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都退下。”
德岩急切地说:“父王…”
轩辕王看着德岩,德岩立即低头应道:“是!”和三个臣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轩辕王问玱玹:“真是你想杀我吗?”
玱玹跪下:“不是我。”
轩辕王冷冷问:“你在神农山只是修葺宫殿吗?”
玱玹掌心冒汗,恭敬地回道:“孙儿一直谨记爷爷的教导,努力做好分内之事。”
轩辕王盯着玱玹,玱玹纹丝不敢动地跪着,半晌后,轩辕王说:“我信这次刺客不是你主使,你回去吧!”
玱玹磕了三个头后,站起。
小夭跪下,磕头告辞:“谢谢外爷。”这会儿她说起话来倒是真诚了许多,笑容也分外甜美。
轩辕王笑起来:“你啊,若是个男孩儿,还不知道要如何作乱!”
小夭笑道:“再乱又能如何?就算我要抢,也是去抢我父王的位置。”
轩辕王说:“《百草经注》应该在你手里吧!你的医术究竟学得如何?”
小夭估摸着轩辕王是想让她为他检查一下身子,诚实地回道:“我的医术远远不如我的毒术。不过,外爷若想让我帮您看看身子,我会尽力。”
轩辕王叹了口气,笑道:“让你看病,需要勇气,我得再想想。”
小夭笑做了个鬼脸。
轩辕王道:“你们去吧!”
玱玹和小夭出了轩辕王暂时居住的府邸,玱玹加快了步
子,低声对小夭说:“小心!”
小夭明白了,不管轩辕王是否会放玱玹离开泽州,德岩都没打算让玱玹活着回到神农山。
上了云辇,玱玹神情凝重地对驭者钧亦说:“全速离开泽州,和潇潇会合。”
四匹天马展翅扬蹄,云辇腾空而起。
云辇正在疾驰,无数羽箭破空而来,钧亦灵力高强,并未被箭射中,可有两匹天马被射中。
受伤的天马悲鸣,另两匹天马受了惊吓,开始乱冲乱撞,云辇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翻倒。
“弃车!”玱玹把小夭搂在怀里护住,飞跃到一匹未受伤的天马上,钧亦翻身上了另一匹天马,挥手斩断拖车的绳子。
远处,十几个杀手驱策坐骑飞来,成扇形包围住了玱玹。射箭的杀手只有两人,可因为设了阵法,到玱玹身边时,箭密密麻麻。虽然有钧亦的拼死保护,也险象环生。
小夭动了动,想钻出来,玱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住小夭,喝道:“别动,冲出泽州城就安全了!”
小夭的手上出现一把银色的弓:“你防守,我进攻!”
玱玹愣了一愣,小夭已挽起了弓,弓弦一颤,银色的箭疾驰而去,正中远处坐骑上一个人的心口。
玱玹虽然知道小夭一直苦练箭术,可他从没想到小夭会这么厉害,惊喜下,竟忍不住低头在小夭的头上亲了一下。
小夭说:“我只能射三箭。”
玱玹说:“足够了!”
截杀他们的杀手选择了利用阵法远攻,他们只能挨打,此时有了小夭,玱玹没打算客气了。小夭不懂阵法,玱玹却能看出阵眼所在,玱玹说:“坤位,第三个。”
他声音刚落,小夭的银色小箭已射出,对方已有防备,可小夭的箭术实在诡异,箭到身前,居然转了个弯,但小夭毕竟是灵力不够,箭被对方的灵力一震,偏了偏,没射中要害。
钧亦正可惜箭只是射中了小腿,那人居然直挺挺地摔下了坐骑。钧亦这才想起,王姬好像会用毒。
设阵的人被射死,箭阵被破,追杀他们的杀手只能放弃靠远攻杀死玱玹的打算,驱策坐骑包围了过来。
小夭看看身周,十几个灵力高强的杀手,泽州城的城墙却还看不到。她灵力低微,近身搏斗完全是拖累。玱玹的灵力在这些专业杀手面前,也实在不能看,只钧亦一个能打,显然,逃生的机会很小。
玱玹和小夭却都很平静,趁着钧亦暂时挡住了杀手,两
人从容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玱玹说:“这么大动静,泽州城的守卫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小夭勾起一抹坏笑,说道:“我有个主意,不过需要你帮我。”
玱玹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小夭挽弓,对准的是他们来时的方向——轩辕王暂居的府邸,玱玹的手抚过箭,用所有灵力,为箭加持了法术。
小夭尽全力射出了箭,箭到府邸上空时,突然化作了无数支箭,像雨点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