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进了承恩宫,侍者直接领他们去朝晖殿,小夭到朝晖殿前才好像真正醒了,她一下停住脚步,“我要先看看自己。”

玱玹拿出一个小包袱,“这是离开玉山前,侍女交给我的东西,里面除了你的药丸药粉外,还有一面小镜子。”

小夭拿出镜子,却又用手捂着,对玱玹说:“我记得我小时候长得还蛮像父王的,我一直觉得就算女大十八变,就算没有阿念好看,也不至于太差。”

玱玹笑了笑说:“你自己看一下就知道了。”

小夭缓缓地移开手,镜中的女子十分陌生,只有额间的一点桃花胎记熟悉,小夭轻轻扯了扯嘴角,镜子

里的人也扯了扯嘴角,小夭这才敢确认是自己。小夭收起了镜子,对玱玹非常遗憾地说:“不算怪异,可一点都不像父王。”

玱玹诧异地看着小夭,小夭却推推玱玹,“我走你身后。”

玱玹走进殿内,小夭低着头,跟在玱玹身后。

高辛王笑道:“你躲在玱玹身后做什么?嚷嚷着要回真容的是你,真要回来了,却不敢见人了。”

玱玹要让开,小夭忙拽住他,脸藏在他背后,哼哼唧唧地说:“让我再准备一下。”

玱玹只得静站不动,感觉背脊上有浅浅的呼吸,拂得他肌肤上一阵酥麻一阵痒,让他既恨不得立即躲开,又十分贪恋,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复杂感觉。

高辛王问:“你准备好了吗?”

小夭说:“马上就好。”

高辛王站起,几步走过来,把小夭从玱玹背后抓出来,仔细打量着她。小夭慢慢地抬起了头,迎着高辛王的视线,低声问:“我长得不像娘,也不像你,你

失望了吗?”

高辛王说:“我并不希望你长得像你娘,更没希望你长得像我。我只是希望你健康,现在你不仅健康还美丽,我已心满意足。”

小夭展颜笑起来,“在所有爹爹的眼中,自己的女儿都是最美的。”

高辛王凝视着她的双眸,相似的眼眸,在那人身上能流露出睥睨天下的狂傲,也会流露出烈火般要烧毁一切的深情。在小夭身上除了慧黠可爱,还会流露出什么呢?

小夭看高辛王定定地看着她,显然在走神,叫道:“父王,你在想什么?”

高辛王笑道:“没什么,只是感慨时光如梭,女儿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小夭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高辛王,摇摇头,“没看出来。”心里却有些酸涩,以父王的灵力,维持不老的容颜并不难,可相由心生,父王斑白的发丝、眼角的细纹都是他心境的苍凉。

高辛王摇摇头,笑起来。

玱玹问:“师父,您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小夭的身份?”

高辛王说:“我已经命蓐收在准备典礼。”高辛王看着小夭,“待会儿和我一起去静安王妃那里,是时候让她和你妹妹知道了。”

小夭点了点头。

高辛王笑道:“不要紧张,我听蓐收说,你和阿念相处得不错。”

小夭苦笑,“那是因为她以为你要把她嫁给我,我向她保证绝对有办法让你不把她嫁给我。”

玱玹笑起来,“我说你们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能好到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

侍者进来奏报,“陛下,王妃那边已经准备好晚膳,王姬也已经去了。”

高辛王对玱玹和小夭说:“走吧!”

小夭走进去时,看到酷似母亲的静安王妃,还是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捅了一下,十分难受。小夭

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静安王妃和阿念向高辛王行礼,高辛王对阿念说:“起来吧,扶你母亲坐。”

阿念扶着王妃坐下,她也坐了下来,视线却一直往小夭身上扫。

高辛王坐下后,对小夭指了指放在他旁边的食案。小夭安静地坐下,玱玹坐在了小夭身旁的食案前。

阿念再按捺不住,“父王,她是谁?怎么可以坐在那里?”

高辛王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对静安王妃打手语,静安王妃和阿念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辛王。小夭目中流露出震惊,静安王妃是聋的!难怪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

小夭看向玱玹,父王娶她时就这样吗?玱玹微微点了下头。

高辛王说完,收回了手。

阿念背脊紧绷,瞪着小夭,就好似一只要守护自己巢穴的小兽,可是她没有办法赶跑入侵者,她只能瞪

着小夭。

高辛王对小夭说:“你给王妃行一礼吧!”

小夭站起,对静安王妃行礼,王妃急急忙忙地站起,拘谨地看着小夭,伸手想扶她,又好似觉得也许不符合礼仪,忙收回。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露出微笑,希望小夭能明白她的善意。

小夭终于明白,王妃和母亲完全不同,母亲在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面前,都能平静从容。小夭也对她笑,把自己坦然地展现在她面前。

王妃凝视着小夭的双眼,慢慢地,她的紧张担忧消失了。老天剥夺了她的听和说,却让她别的感觉异常敏锐,她能看到这个女孩的心,她肯定这个女孩不会伤害她的女儿。

王妃对阿念比画,让阿念对小夭行礼。

阿念站了起来,仍然不相信一切是真的。她含着一抹讥笑,不屑地问道:“你真的是父王以前那个女人的女儿?”

小夭的感觉十分复杂,她对母亲有恨,她甚至会在

背人处和玱玹非议母亲和舅娘,但她又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轻蔑的语气去谈论她的母亲。当年她那么恨九尾妖狐,下毒后还一根根砍下他的尾巴,最主要不是因为他折磨她,而是因为他辱骂了母亲。

玱玹和小夭的感受完全一样,他的亲人,他和小夭能说,但别人不能说!玱玹立即严肃地说:“阿念,小夭的母亲是我的姑姑,是轩辕王和西陵缬(xié)祖的女儿,是轩辕最尊贵的王姬,更是师父用高辛最盛大的礼仪迎娶回高辛的妻子。”

阿念知道玱玹最是护短,她无意中犯了玱玹的大忌,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这维护本来是属于她的。阿念看着玱玹,身子在轻颤,她指着小夭,眼中全是泪花,“她是你的亲人,你要维护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玱玹清晰地说:“师父就像我的父亲,我几乎看着你出生长大,你当然也是我的亲人。”

阿念略微好受了一些,却忍不住追问:“那在我和她之间,你会更维护谁?”

玱玹不吭声,阿念的声音又变了,几乎尖锐地叫起来:“你回答我啊!”

小夭忙对玱玹使眼色,暗示玱玹赶紧回答阿念。一句话就能消泯矛盾,可能言善语的玱玹偏偏沉默了,就是不开口。

阿念带着哭音说:“你回答我啊!我和她之间,你会更维护谁?”

高辛王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如果我问你在父王和母亲之间更爱谁,你能回答吗?”

阿念低下头,抹着眼泪不说话。

玱玹劝道:“小夭就是小六,在回高辛的船上你不是偷偷和我说觉得小六还不错吗?你口里说还不错,心里肯定是觉得很不错。有个能干的姐姐和我们一块儿疼你,不是很好吗?”

阿念猛地抬起头,刚才父王只和母亲说他找回了丢失的大女儿,并没有说小夭是小六。

小夭对阿念笑笑,阿念盯着小夭,怎么都无法把清丽的小夭和无赖小六联系到一起。阿念只觉心里十分

难受,不禁大嚷:“我才不想要姐姐!”她一脚踹翻了自己的食案,急奔出屋子,静安王妃着急地站起,询问地看着高辛王。高辛王点了下头,王妃忙追了出去。

小夭沉默地坐下,对着满地狼藉发呆。

玱玹安慰她说:“事情太突然,接受需要一段时间。”

高辛王对侍者抬了下手,侍者立即进来,安静麻利地收拾干净了屋子。高辛王对侍者吩咐:“准备些王姬爱吃的食物送过去。”

高辛王开始静静进膳,和平常一模一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夭看着高辛王,“父王,你真的吃得下?”

高辛王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一国每日会发生多少事吗?如果这点事情我就要食不下咽,你父王早饿死了。”

玱玹也开始进膳。

小夭左看看,右看看,也开始吃饭,可吃了一点,

就觉得胃胀,再吃不下。高辛王和玱玹却吃了和平常一样的分量。

高辛王用完膳后,对小夭说:“一起出去走走。”

小夭和玱玹一左一右随在高辛王身旁,小夭以为高辛王会带她去漪清园,没想到高辛王是带着她逛承恩宫,每经过一座殿时,高辛王都会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小夭明白过来,高辛王是在让她挑选日后的居所。小夭说:“不如就拣个离华音殿近的殿先住着。”

高辛王说:“明瑟殿距离华音殿不远,但不好,重新选一个。”

小夭揽住高辛王的胳膊,“父王,您去过玉山的吧?我在那里待了七十年,后来一个人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再后来又被那只死九尾狐关了三十年。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真的很怕寂寞,我想距离哥哥近点。”

高辛王心酸,立即答应了小夭的要求,“好。”

高辛王带着小夭慢慢地走着,等他们到明瑟殿时,

整个明瑟殿已经灯火通明,里外都焕然一新,就连小夭喜欢吃的零食都准备好了。以前在华音殿服侍过小夭的婢女们出来给小夭行礼,高辛王对小夭说:“高辛尚白,王族的服饰以白色为主,但平时你也可以随便穿。我记得你小时喜欢白色和绿色,所以命她们多给你准备了几套绿色的裙衫。”

小夭笑道:“我现在也喜欢绿色。”

高辛王对玱玹说:“你再陪小夭一会儿,我去看看阿念。”

玱玹陪着小夭仔细看了一遍明瑟殿,这个殿很小,但恰是小夭想要的。

玱玹问小夭:“觉得还缺什么吗?”

小夭摇头,“多年的流浪培养了我几个习惯。喜欢吃,美味的食物是最实在的东西;从不认榻,随便躺哪儿都能睡着;知道外物很难携带,我对外物几乎没有任何欲念。”小夭躺倒在舒服的软榻上,“这种东西,有时我就享受,无时我也不会惦记。”

玱玹说:“你已经不再流浪了。”

小夭懒洋洋地说:“人少时形成的性格几乎终身难改。”

灯光映照下,小夭肌肤雪白,衬得额间的绯红桃花娇艳欲滴,玱玹忍不住伸出指头轻轻地摸着,“这桃花印记和真的一样,简直就像把刚摘下的一朵桃花镶嵌了进去。”

小夭笑道:“这话你小时候就说过,有一次你还哄着我别动,用手指头使劲地抠,把我脑门都抠红了。”

玱玹也笑,“我想起来了,你后来给了我两拳,把我嘴都打肿了,你还跑去跟我娘告状。”

小夭有些困倦,微微合上了眼,“舅娘哭笑不得,打了你两下,可我偷听到她居然气恼的是你怎么连女孩都打不过…”

玱玹依依不舍地站起,对婢女吩咐:“服侍王姬洗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