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

“但凡我有,你皆可拿去。若是我没有的,我帮你去寻。”

小六抬起头看他,“我想要两串冰晶做的风铃。”

璟立即叫来静夜,低声吩咐了两句,静夜匆匆离去。

璟没有问小六要冰晶做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小六,双眸犹如黑色的暖玉,洋溢着温暖愉悦,似乎对小六肯找他要东西很开心。

轩提醒了小六绝不可相信璟,可小六总不相信璟会想杀人,小六忽然鼓足勇气,说道:“我、我…想…”

璟微微地身子前倾,想听清楚小六说什么。他身上的药草香萦绕住了小六,小六想后退,璟抓住了他的手,“你想什么?”

小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我想请你,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伤害轩。”

璟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失望,又好似开心,“好。”

小六诧异地抬头,不太能相信地问:“你答应了?”

璟点了下头,“我承诺过,会听你的话。”

小六想着,看来刺杀轩只是防风意映的意思,璟对防风意映的行动一无所知,这么大的决定防风意映却没有告诉璟?

小六心里冒出几句话,想提醒璟,可想到防风意映是璟的未婚妻,他在璟面前说人家的是非显得很卑劣,小六实不屑为之,于是把话都吞了回去。

小六抽手,璟却握着不放。

静夜走进来,看到璟握着小六的手,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玉盒摔了。

她稳着心神,把玉盒交给小六,“盒子里装了两串冰晶做的风铃,这些冰晶片都经过特殊加工,寒气已经大大减弱,怕公子有别的用处,所以奴婢还放了两块冰晶。如果灵力不够,千万不要用手直接去拿,可会把手指头冻掉的。”

小六挣脱了璟的手,拿过玉盒,对静夜说:“谢谢你。”

静夜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瞪着小六,好似在说:东西拿了,就赶紧离开!别再骚扰我家公子!

小六笑着掐了一下静夜的脸,“美人儿,别生气了,我这就走。”

静夜捂着脸,骇然地看着小六,璟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小六。

静夜委屈地叫:“公子,他、他…摸我!”

小六一把抓住静夜的手,“送我抄近路,从后门出去。”

静夜边走边回头,求救地看向璟,璟吩咐:“他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照做!”

静夜的眼眶都红了,却不敢违抗,只能带着小六,走近路,离开了宅子。

小六回到酒铺子时,坞呈他们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小六把玉盒打开,让坞呈从风铃上拽下两片冰晶,小心翼翼地放入轩的伤口,伤口周围开始泛白。不过一会儿,就好似蒙着一层薄冰,冻结住了血管,血越流越慢。

坞呈满脸喜色,“果然有效。”

小六把剩下的冰晶连着玉盒交给坞呈。坞呈顾不上废话,立即命人把轩移上云辇,阿念和海棠上了另一辆云辇。

阿念下令:“出发!”

轩叫道:“且慢!小六,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六走了过去,轩对小六说:“这次离开,我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小六道:“此地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是不该再回来了。”

轩说:“你曾答应我,离开清水镇时,帮我解除…你和我一起走吧,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必能出人头地。”轩虽然从未和小六说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当小六提出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涤伤口,坞呈他们一点为难之色都没有,小六就应该知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世家大族子弟。他的邀请,也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蛊毒,他还可以给小六一个男人想要的一切。

“我要留在清水镇,我喜欢做小医师。”小六退后了几步,小心地说,“你现在有伤,答应你的事我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你不要担心,等你伤好后,我会把解除那玩意儿的方法写给你,你手下人才济济,肯定会有高手帮你解决问题。”

轩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两次相救之恩,让轩决定放小六一次。轩叹了口气,“人各有志,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你保重!”

小六向他抱拳,“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坞呈关上了车门,侍从驾驭着坐骑拉着云辇,缓缓腾空,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小六仰头,望着那云辇越升越高,渐渐地变成了几个小

黑点,融入了天尽头的白云中。他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哥哥,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酒铺子关了好几天的门,西河街上的人才知道轩离去了。清水镇上的人都是没有根的人,人们早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对轩的离去很淡然,最多就是男人们喝着酒时,怀念着轩的酿酒手艺,叹息几句再见不到美丽的海棠姑娘。

可对小六而言,轩的离去让他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相柳不再盯着他不放,暗潮涌动的清水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一个月后,酒铺子又打开门,开始做生意,仍旧是卖酒,但生意远不如轩经营时。小六每次经过街头时,都会去铺子里买点酒,却再看不到轩虚伪热情的笑容。

晚上,相柳从雕背上跃下时,看到小六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向前,愁眉苦脸地看着河水。

相柳问:“在想什么?”

“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那个蛊?轩已经派手下来过一次,索取解蛊的方法。”以轩的身份,蛊不见得会害死轩,却迟早会害死小六。小六不想自己再被他人利用,只能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解除蛊。

“和你说了,再找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谁会愿意呢?也许轩的某个手下会乐意。”

相柳淡淡说:“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为什么?”

“你自己养的蛊,你不知道?”

“我…我是不知道。”小六心虚地说。

“你从哪里来的蛊虫?”

“很多很多年前,我碰到一个百黎族的老妇人。你应该知道,那个传说中最凶残嗜血的恶魔赤宸是百黎族的,自从他被轩辕王斩杀后,百黎重归贱籍,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那个老妇人是个没人要的奴隶,又脏又臭,奄奄一息地躺在污泥里,我看她实在可怜,就问她临死前还有什么心愿,她说希望能洗个澡,干干净净地去见早死去的情郎。于是我带她到了河边,让她洗了个澡,还帮她梳了个百黎女子的发髻。她给了我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说她身无长物,只有这一对蛊,送给我作为报答。她让我离开,然后她就死了,她的尸体召来了很多虫蚁,很快就被吞吃干净。后来,我拿你实在没办法,想起了这颗带在身边多年,却一直没用到的山核桃。我就按照培养蛊虫的方法,用自己的血肉饲养它们,再让其中一只择我为主。另一只,本来是准备给你的,却种给了轩。”

“你怎么知道培养蛊虫的方法?”

小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个妇人告诉我的啊!”

相柳冷笑,“胡说八道,她若告诉了你饲养蛊虫的方法,怎么会没告诉你蛊叫什么?”

小六也知道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索性摆出无赖的架势,“你管我怎么知道饲养蛊?反正我就是知道一些。”

相柳说:“你的这对蛊比较少见,如果你想解除轩的蛊,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另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那要什么样的人才符合条件?”

相柳不吭声,一瞬后,才硬邦邦地说:“不知道!”

小六不相信,却不明白为什么相柳不肯告诉他,只能试探地问:“你合适吗?”

相柳不说话,小六继续试探地说:“你是九头妖,引个蛊虫,应该没问题吧?”

相柳没有否认,小六就当作他默认了。

小六兴奋起来,“你说过你是九头之躯,即使我身上疼痛,于你而言也不算什么,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蛊引到你身上?”

相柳负手而立,眺望着月亮,沉默不语,半晌后,说:“我可以帮你把蛊引到我身上,但你要承诺,日后帮我做一件事情。只要我开口,你就必须做。”

小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后说:“除了要取轩的性命。

“好。”

“也不能害涂山璟。”

“好。”

“不会让我去杀轩辕王或高辛王吧?”

相柳没好气地说:“我九个脑袋都注水了才会认为你能杀了轩辕王和高辛王。”

小六毫不生气,坚持地问:“答案是…”

“不会!”

小六道:“那成交!”

相柳伸出手掌,小六与他对击了一下,“我发誓,只要相柳帮我解除轩的蛊,我就帮他做一件事情。”

相柳冷冷地问:“若违此誓呢?”

小六想了想,说:“天打五雷轰?粉身碎骨?以你的小气性子,肯定都不满意,你说吧,想让我什么下场?”

“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小六的背脊蹿起一股寒意,“算你狠!”小六举起了手,对天地盟誓,“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他放下了手,拍拍胸口,“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到。”

相柳的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做不到是你受罪,又不是我受罪。”

小六问:“现在告诉我吧,如何解蛊?”

“我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如何把蛊引到他人身上?”

小六闭上眼睛,嘴唇快速地翕动,好似在默默地背诵着什么。好一会儿后,他说:“有一个法子。你和轩应该在一定距离之内,我才能驱策蛊,现在太遥远了。”按照这个方法,他们必须去一趟高辛的五神山。可是,相柳的身份却实在不适合跑到高辛的五神山。

小六犯愁,带着几分哀求对相柳说:“你可是答应我了。”

相柳召来白羽金冠雕毛球,飞跃到雕背上,“上来!”

小六心花怒放,赶紧爬上了雕背。

毛球驮着他们向着南方飞去,一夜半日后,快要到高辛的五神山。

相柳也知道五神山防守十分严密,即使以他的灵力修为,也不可能不被发现,他放弃了乘坐毛球,带着小六跃入大海。

相柳在海中就像在自己家中,好似鲨鱼一般,乘风破浪地前进,小六刚开始还能尽力跟一跟,可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完全跟不上。

相柳游回小六身边,“照你这速度,再游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小六不满地说:“我再善于游水,也是陆地上的人,你是生在海里的九头妖,你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相柳说:“这是高辛王居住的地方,我们只能从海里过去,才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

相柳无奈地说:“你趴到我背上,我带你。”

小六抿着唇,努力忍着笑,这其实是把相柳当成坐骑了。

相柳似知道他想什么,盯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回清水镇。”竟然一转身,就往北游去。

小六赶紧抱住了他,恰恰抱住了他的腰,“我保证不乱想了。”

两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相柳慢慢地转过身子,小六忙松开了手。

相柳看了小六一眼,“去是不去?”

“去,去!”小六立即爬到相柳背上,伸手搂住相柳的肩。

相柳说:“速度很快,抓紧!”

小六将两手交叉,牢牢地扣住,相柳好像还是怕小六抓

不住,双手各握着小六的一个手腕,嗖一下,像箭一般,飞射而出。

相柳就如海之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地前进,身姿比海豚更灵巧,比鲨鱼更迅猛,比鲛人更优雅。

小六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由轻盈过。在大海中驰骋的感觉和在天空中的驰骋有相似之处,都十分自由畅快,可又全然不同。在天空中,是御风而飞,随着风在自由翱翔;在水中,却是逆水而行,每一步的前进都不得不与水浪搏斗,每一次的纵跃,都是迎着浪潮,翻越过浪峰,再冲进下一个浪潮中,让人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小六无法睁开眼睛,只觉得耳旁的水潮如雷一般轰鸣着,好几次,他都差点被浪潮冲走,幸亏相柳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总能再次抱住相柳。

到后来,小六什么都顾不上想,只知道手脚并用,尽力地缠绕住相柳,让自己不被他的速度甩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柳慢了下来。小六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身周是密密麻麻的鱼群,相柳和他就藏身在鱼群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分分合合,犹如天空中的彩霞飞舞变幻,小六伸出手,它们也不怕,就好似他是同类,从他指尖欢快地游过。

相柳的声音响在小六的耳畔,“我们已经在五神山,和

玱玹的距离应该不远了,你可以尝试着把蛊引入我体内。”

小六发现自己的身子下有鱼群托着,行动很容易。小六拿出了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咬破自己的中指,挤出心头血,把血液涂抹在半个核桃上,然后把一半血红一半黝黑的山核桃递给相柳,示意相柳像他一样做。

相柳的大拇指的指甲变尖锐,轻轻在中指划了一下,流出血来。他将心头血涂抹在另一半的山核桃上。

相柳把血红的山核桃递回给小六,小六示意相柳把有血口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朝着五神山的某个方向。小六说:“你放松,如果可能,请在心里欢欣地表示欢迎蛊虫的到来。”

小六双手紧紧地把山核桃夹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着自己体内的蛊。

没过一会儿,小六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非常诡异的是他还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在跳动,两颗心脏就好似久别重逢的朋友,一唱一和地跳动着。小六迟疑地伸手,贴在相柳的胸口,真的是他的心脏。

小六不相信地问:“蛊已经种到你体内了?这么快?”

相柳鄙视地看着他,“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敢操纵蛊。最厉害的控蛊者可以远隔万里,取人性命,难道你以为那些

蛊还像你一样慢吞吞地翻山越岭?”

“咦?”小六感觉到手中的异样,张开手,看到山核桃光彩闪动,竟然在逐渐地融化,变成了点点碎光,如流萤一般绕着小六和相柳飞舞着。慢慢地,一半落入小六手掌,一半落在相柳的手掌中,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们的体内。

小六不敢相信地把手挥来挥去,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六的脸色很难看,对相柳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蛊好诡异,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他静下心,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他问相柳,“你觉得怎么样?”

相柳十分平静,看了一眼空中,“我觉得我们该逃了。”刚才引蛊作法,不能完全掩藏住小六的气息,已经惊动了五神山的侍卫。

相柳抱住小六,急速地沉入海底,风驰电掣地向着远离五神山的方向逃去。

海里所有的鱼群自发自觉地为他们护航,一群群各自成阵,干扰着高辛神兵们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分散开追击。

相柳却拉着小六,在幽深安静的海底潜行。每当小六的一口气快断绝时,相柳就会再给他渡一口。

海底的世界竟然比陆地上更色彩斑斓,各种各样颜色的

鱼,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动物。小六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相柳也不催他。

神族喜欢用水母和明珠做灯,小六见过很多次水母做的宫灯,却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水母。它身体晶莹透明,曼妙的弧度,真是天然的灯罩,不把它做成灯都对不住它的长相。

巨大的海螺,红紫蓝三色交杂,像是一座绚丽的宝塔。小六忍不住敲了敲螺壳,琢磨着螺肉是什么味道。相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好吃。”

海底居然也有草原,长长的海草,绿得发黑,随着海浪摇摆,看不到尽头。相柳带着小六从海草的草原中穿行时,竟然也有莽莽苍苍的感觉。小六还看到一对对海马,悠然地徜徉在海底草原上,惹得小六瞪着眼睛看了半晌。

海底也有各种各样的花,色彩绚烂,形状美丽。小六看到一朵像百合的花,蓝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他伸出手去摸,花突然冒出细密的尖锐牙齿,狠狠合拢,差点咬断小六的手指。小六这才反应过来,所有的花都是动物,等着经过的鱼儿自投罗网。小六瞪相柳,你居然也不提醒我!相柳噙着丝笑,握着小六的手去触摸那些美丽妖艳的“花”,那些花瑟瑟发颤,却不敢再咬小六。小六笑呵呵地把“花朵”们蹂躏了一番。

小六知道他们在被高辛的神族精兵追击,却感受不到危险,因为相柳从容镇静,让他觉得这不是逃跑,而是相柳带他在海底游览。

他们在海底游了很久,小六怀疑至少有十个时辰,但小六玩得开心,也不觉得时间漫长。直到完全逃出五神山的警戒范围,相柳才带着小六浮出了水面。

白羽金冠雕毛球飞来,相柳抓着小六跃上雕背,驾驭白雕返回清水镇。

小六觉得又困又饿,紧紧地抱住毛球的脖子,对相柳说:“我先睡一会儿。”

小六呼呼大睡。

相柳坐在白雕背上,凝望着云海翻滚,面沉如水,无忧无喜。

很久后,他看向好梦正酣的小六,手慢慢地贴在自己心口,唇角微微地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