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他便起身准备告辞,心中自有几分遗憾,如上官婉儿这样的人,都是极有主见,既然有了决定,便很难被轻易说服。
上官婉儿坐在席中,只是沉默无语,眼眶里却有水汽氤氲,一直到李潼告辞后行过她席畔时,她才低声道:“殿下难道不是薄情难托?所言旧情,妾若曾作内外有别之计,如今几有可述?沙途苦旅,纵得千斛粟米,能解几分渴疾?殿下所给,非妾所需,与其草草了断,不如长守一份似有似无的疚情……”
李潼听到这话后,双肩微微一颤,只觉上官婉儿身上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蔓延开,将他的脚紧紧的吸在了地面上。
上官婉儿见代王顿住不动,本来满是低落的神情泛起一丝光彩,她自席中盈盈起身,望着代王侧脸又露出了几分笑容:“妾一时戏言而已,殿下身兼内外,仍能分予一份精神,妾深有感激。
只是犬才难伸,恋此苑居,百坊万户,与我全无瓜葛,心内并无牵挂。故亲或可投于一时,但久则难免生厌,既生于此,即死于此,半生所活,只是一个不扰人罢了。这只是妾一点私计,并不需旁人替我负担。”
李潼转头望向上官婉儿,而上官婉儿也只是一脸坦然的注视着他。那美眸中并没有什么情愫的波动,但李潼在这种平静的注视之下,却下意识生出几分要躲避的想法。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弱者,无论面对怎样让人一筹莫展的局面。可是现在,上官婉儿的坦然对视却让他有点怯于回应。
“你们都先退下!”
想了想之后,李潼抬手屏退侍立于门前的宫女,并示意廊中默坐的护卫们也退到门外,然后才转头望向上官婉儿,并凝声道:“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没有了你,我就不能除贼定势?长守一份疚情?我何必要愧疚于你?圣皇所以失国,是你区区一宫人能决?”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下意识的退后几步,然后强笑道:“殿下何作此问?妾、妾不知……”
“圣皇功过如何,我所为是非如何,天下有论,千古有论!”
李潼坐回席中,抬眼望着上官婉儿凝声道。
而上官婉儿这会儿也恢复了镇定,同样也坐入席中,面对着李潼正色道:“妾生人所见,一隅而已,不知天下之大,齿生近卅,修短难卜,亦不知千古之远!殿下不必虚而论之,若旧年非我入见回魂,则如今妾与殿下,概非此态!圣皇功过大矣,但施恩及我,只是一命,我有负陛下……”
讲到这里,上官婉儿两眼已是瞪得浑圆,只是配合着那乱描的黛眉,总有几分引人发噱的味道。而李潼看到她这番模样,一时间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政变发生到现在,他所见时流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更加关心政变之后的局势演变。
可唯独到了上官婉儿这里,却有几分大周忠骨的死倔,而且言里言外居然透露出几分以死明志的意思,也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只能说,这个抖m真是被调教的入味了。
“那么现在,你又要如何?既然要长守疚情,趁我在席,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耳闻不如目见,让此情更加深刻!”
默然片刻,李潼才又冷笑道。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神情先是激怒,片刻后才转为黯然,愤然起身同样用颇为冷漠的语调说道:“大贼由我纵出,我还有什么不敢?难道殿下以为,天下之众竟无一二刚性?”
说完后,她便昂然转入内舍中,不旋踵扯出一幅白绫,垫着脚甩在了一根横梁上,随后两端一拉作成一结。
李潼只是坐在席中抱臂冷笑,一直等到上官婉儿踩住矮几并将下巴探入结索中,脸色才变了一变,从席中站起并往门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是不宜在场,上官应制你自作了断罢。”
“李守义,你……”
上官婉儿悲呼一声,望着李潼背影行出堂外,蓦地将牙一咬,竟然真的踢飞了垫足的矮几,接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便直接挂在了白绫上。
李潼回头一看,不免有些傻眼,忙不迭转身冲回堂中,抽出佩刀割断那绷紧的白绫,上官婉儿已经有些窒息抽搐的身躯才跌落在地,先是挣扎着粗喘几声,然后便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看到上官婉儿这一副凄惨模样,李潼一时间也有些无语,只是默然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婉儿干呕声才停止了下来,只是斜眼恨恨盯住李潼。李潼自觉有几分尴尬,看到上官婉儿那白皙脖颈上那清晰的红痕,不免庆幸得亏她体态轻盈,否则这一坠之下真有可能伤到咽喉。
“我与圣皇已经自成谅解,上官应制你又何必如此?”
李潼伸手准备扶起上官婉儿,却不料这娘子突然抓住他手臂张嘴便咬,一边咬一边死死的盯着他,眼中那凄怨弄得几乎要滴落出来。
李潼自觉有几分理亏,索性由她发泄,毕竟她所咬的地方有皮革缚成的护臂,虽然有一点痛,但也并不严重。
他只是苦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将上官婉儿那飞扬的眉梢轻轻搓掉,这么再看,就顺眼多了。当然,眼下这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是怎样都比不上平日的素雅清丽。
果然,女人被逼急了,也只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哪怕如上官婉儿也未能免俗。
这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以至于上官婉儿那张开死咬的牙齿之间都有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李潼试探着抽一抽手臂,这才抽了出来。
上官婉儿颓然于地,散发盖住了脸庞,接着便捂脸哭泣了起来,算是把那一套程序颠倒过来,完完全全上演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