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饶有兴致的认真倾听,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待到李潼讲完之后,她才又微笑问道:“他以此托付,对你期望不可谓不重。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即便没有韦团儿之前的透露,李潼也没想过真就跟杨家结下这样一门亲,因此这会儿脸上愁苦也不是伪装,只是叹息道:“杨相公恐于身后,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臣年浅德薄,自身还要仰仗亲长包庇、教诲,这样的殷望重托,真是不敢领受。唯杨相公如今已是病体衰弱、气若游丝,臣又怕强忤其意或更增情伤,近来也是为此寝食不安,有心请教恩亲,又怕杂情滋扰……”
武则天听到这里便笑起来,指着李潼叹息道:“早前教训你要谨慎,倒是能听教笃行,但这一次遇事,就过犹不及了。情事难决、不问亲长,你又能问何人?执柔此番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家少辈纵有才器可观,但也不是力有无尽、门中亲长使用都要爱惜慎度,哪容得他骤作重托。且将他家小女收养禁中,他既不必恐身后,你也不必再忧眼前。”
李潼闻言后连忙谢恩,真是多日愁绪、一朝顿解,可以放心准备一月里上元节游玩了。但想到之前为了把人送回去,还搭上不少礼货,心里又不免觉得可惜。
武则天见李潼眉眼舒展,不是伪装,又指着他笑斥道:“杨家乃海内名族,世间多少人物想要结缘他家而不得,偏你这般奇趣,将此视作一桩苦事。”
“臣这般心迹,绝不是轻慢名族。只不过,人间情趋竞逐、自有因由,此类疾困,臣却没有,也就无谓强攀此类人事瓜葛之深,从心用事,自励求进,也能更得安乐恬然。”
李潼又连忙正色说道。
武则天拍掌笑起来:“世间多少自命英类,才力未尝不可夸,但却苦患不知足。你能有这样的明见,真是不负亲长期望!关西门户,多尚势用术,难免递情贿结,将他们的愿求,强加旁人身上。朕的佳孙,自不需受困于此。事陈在前,阻你这一桩良缘,绝不是苛责。”
这番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且颇有一种有感而发的意味。联系皇嗣李旦目下的困境,李潼也必须承认他奶奶说的真是有道理。
虽然说与杨氏结亲是李潼借此踏入关陇核心圈子的一个契机,但承受这样的惠利,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麻烦。眼下他奶奶对关陇门户态度仍然很复杂,李潼如果涉入过深,与他奶奶的关系势必会被各种人事纠纷越拉越远。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就算挤进这个小圈子,在里边也只是一个小晚辈,起码是竞争不过他四叔李旦,分分钟有可能被人拿来垫道。
更不要说,眼下的关陇人家能够给他提供的帮助真是有限。如果真有那么牛,他四叔能被他奶奶掐鸡崽儿一样摁在禁中动不了?
“臣多谢陛下厚爱,绝不贪求虚誉、辜负良教!”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眼也舒展开来,并颇为走心的叹息道:“诸亲徒之内,你祖母所以对你另眼相待,除了优才难得之外,更难得是这一份自醒。若只论才器,在朝在庭未必无人胜你,但优才者多矜傲,讲到自警应教,我孙确有敏性可夸,懂得轻重所在。”
我能不自警吗?你儿子、你侄子,在当下时局中都有不可替代性,但我却是个硬插进来的,只有表现得比他们更识趣,才能赢得更大空间啊!
“朕此前就说过,朕的佳孙,无患前程!旧言复申,安心自守,去罢!”
听到李潼这番对答,武则天是真的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