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暗(上)
光暗(上)
“皇上,入春以来,江南连降大雪,河北滴雨未落。陕西、四川地震连连,此皆上天震怒,醒人以威之象。先贤曾云: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陛下自去年春天以来,虽然罢江南织造,免山西钱粮,缕有惠民之善政。然太子至今未定,三位年长皇子伦序难分。更未指定大儒,入宫教导皇长子修身治国之术。种种逆天之举,上苍岂会不查?是以,降小警为大戒。若陛下仍不肯幡然悔悟,早定国本。臣恐巨灾接踵而至,届时,臣恐陛下悔之晚矣!”乾清宫内,礼部主祭卢春嘴角流白,吐沫星子四下飞溅。
万历皇帝朱翊钧顿时觉得胃肠翻滚,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沉声反驳,“延请名师教子,乃朕之家事,莫与国事混为一谈!至于暴雪和春旱,朕记得还在做太子之时,南京暴雪曾经压塌过半座府衙…”
“陛下,立太子涉及国运,非陛下家事!”没等他把反驳的话说话,户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已经挺身而出,声音响若洪钟大吕。
吏部文选司专门负责官吏迁升,改调,考评诸事,权柄
极重。是以,话音落下,立刻有七八名级别不太高的官员出列响应。一个个手捧笏板,礼仪态度皆无可挑剔。所说的内容,却全是要求万历皇帝朱翊钧早定储君之位,不要再一意孤行,非要等皇后也给他生一个儿子出来。
“嗯…”原本想要在廷议上商量对征倭有功将士封赏之事的首辅王锡爵楞了楞,目光迅速转向了次辅赵志皋。
后者立刻对着他轻轻摇头,果断声明,顾宪成等人闹事,并非受了自己的指使。
困惑,顿时写了王锡爵满脸。一时半会儿,他根本弄不清楚,顾宪成等人忽然又把立储之事拿出来讨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去提醒众人,不要本末倒置。
清流,乃是大明朝的一大特色。这群人别的干不了,挑毛病绝对一个顶俩。万一被他们视作死敌,王锡爵这个首辅,以后每天光听这些人指责,就得从早听到晚。根本不用想再干任何正经事。
正困惑间,耳畔又传来了万历皇帝朱翊钧反驳之言,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凄凉:“荒唐,朕今年不过而立,已有三子两女。中宫贤德,又得天下称颂,尔等为何连一两年时间都等不得,非要逼着朕不顾夫妻情谊,现在就立太子?”
“陛下,皇长子已经十二岁,而皇后自打生下荣昌公主之后,已经连续十年皆无所出。”根本不考虑朱翊钧的心情,吏部员外郎沈晶大声驳斥。
“子嗣所出,乃为天定。皇后与陛下成亲十四载,至今只有一女,岂非天意所示,皇长子当为储君?!”刑部主事孙如法也紧跟着大声进言。
若是民间,诅咒别人的正妻生不出儿子来,如同在人伤口上撒盐。这两人无论跟事主关系多近,都肯定会被事主打得满地找牙。
然而,在大明朝堂上,万历皇帝被沈晶和孙如法两个戳了心窝,却只能强压怒气,铁青着脸争辩:“天意如何,又岂是庸人所能揣测?皇后自母仪天下以来,屡屡节衣缩食,省下钱来布施于惠民药局与济农仓,如此贤良仁德,上天理应垂怜,朕亦不敢有所相负!”(注1:惠民药局,即古代的公立医院。济农仓,则为古代的官办社保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