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上)
使者(上)
“大捷,启禀经略,选锋营左部在朝鲜咸镜道岗子寨取得大捷,斩首倭寇一千四百余,朝鲜叛军不下两千!”六日后的上午,顾君恩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抵达九龙城,将告捷文书,当着正在议事所有武将和文官的面儿,呈交给了大明右都御史,备倭总经略宋应昌的案头。
“多少?可都是真倭?”宋应昌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脑部缺血,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双手扶住桌案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追问,“你可说的是选锋营?将士们伤亡如何?李、张二位游击二人可否受伤?!”
“正,正是选锋营!”顾君恩被问得满头雾水,花费了一些力气,才明白对方嘴里的李、张两位游击,说的正是李彤和张维善。然后强压住心中的厌恶,喘息着回应,“将士们阵亡一百五十六,伤一百七十二。李、张两位游击都没有受伤。不过前来助战的朝鲜义军,阵亡了一千三百…”
“那就好,那就好!”作为大明的备倭经略,宋应昌才没心思去管朝鲜义军死伤多少,手拍桌案,笑逐颜开,“老夫就知道,他们两个不会辜负陛下的知遇之恩!老夫当初之所以派他们渡江,就是看中他们年少有为,勇于担当!”
“当初也不是谁,将朝廷对他们两个人的奖赏扣在手里,迟迟不肯给他们升迁!”周围的将领们闻听,纷纷在肚子里嘀咕。但是,大部分人脸上,却努力装出一幅恍然大悟模样。仿佛六日前的那场胜仗,是在宋应昌亲自指挥下打出来的一般。虽然,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宋经略恐怕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岗子寨在哪!
“老夫今天正在与李提督商讨平倭之策,却苦于无法判断倭寇的真正实力。”终究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备倭经略宋应昌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辞有些过于贪功,笑了笑,迅速转移大伙的注意力,“顾守备,你既然刚刚与倭寇交过手,不妨就当众说一下,那倭寇的实力与战力,究竟如何?!”
“这…”顾君恩又楞了楞,再度费了一点儿劲儿
,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官职,居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什么这?你尽管实话实说就是!朝廷褒奖李子丹和张守义夺回太祖皇帝所赐金印之功,给他们两个都破格升了游击。你和那个愣头愣脑的刘继业,也跟着沾了光。各自往上蹭了一到两级!”提督李如松的话,迅速从宋应昌身侧传来,提醒的意思毫不掩饰。
“黄赞画不会是迷路了吧,哈哈哈,岗子寨那地方,甭说是他,祖某初次听说,都在舆图上足足找了一夜,才大致琢磨清楚了它究竟在哪?!”祖承训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每一句都特别的大声。
“莫非你等都没受到朝廷的褒奖与新的官职文凭?”备倭经略宋应昌的脸上微微发烫,赶紧冲着顾君恩笑了笑,大声询问。“这黄赞画,老夫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叫他带着褒奖和文凭出发了,他,他居然直到现在还没与你等汇合!”
“没,没收到!”一边是备倭经略宋应昌,一边是自己的旧主祖承训,顾君恩被夹在中间好生尴尬。只好弯起了腰,硬着头皮大声补充。“从这里到岗子
寨颇为遥远,最近又总是下雪。黄赞画被风雪所阻,路上多耽搁些时日也是正常。不过…”(注1:赞画,参谋。通常为官员私人聘请,非朝廷正式官职。)
抬头快速看了一眼李如松,他继续说道,“不过卑职已经从李将军口中,已经得知了朝廷对大伙的恩遇。只是,只是路上匆忙,还没来得及找熟人确认而已!”
“李将军?哪个李将军?”这回,终于轮到宋应昌满头雾水了,皱着眉头,快速发问。
“是,是李如梓将军。选锋营之所以能大获全胜,首先依赖于经略您的信任有加,其次,则依赖于李将军率部及时前来增援!”顾君恩又不得不弯下了腰,斟酌着大声解释。
这句话,回答得四平八稳。顿时,让备倭经略宋应昌和提督李如松两个,先后大笑着摆手,“荒唐,尔等苦战之功,怎能归在老夫头上。此言休要再提,否则,老夫决不轻饶!”
“小顾,你这张嘴巴啊,简直是涂蜜。怪不得李子丹会派你回来报捷。放心,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
功劳。宋经略和老夫,都不会舍了老脸,从尔等头上分润!”
“卑职不敢,的确全赖经略的信任,和李将军及时来援!”顾君恩偷偷擦了把汗,继续大声谦让。同时对李彤佩服得五体投地。
六日前选锋营左部在岗子寨大获全胜,统计完了战果之后,派谁回去报捷,还曾有过一番争执。原本大伙都希望委派刘继业,一方面照顾此人的身体情况,另外一方面,则是让此人顺路向其姐姐,李彤的未婚妻刘颖报个平安。谁料,李彤却力排众议,坚持把重担压在了顾君恩身上。
当时,顾君恩还曾经笑李彤多此一举。自己虽然是祖承训的结义兄弟,在提督李如松面前,却从来都没有说话的资格。而李提督的记忆中,估计也从没有过一个姓顾的家丁。更何况,自己跟李提督的关系越近,越犯宋经略的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现在看来,李彤当初的决定,真的算得上未卜先知。今天这场合换了刘继业或者另外一个官场经验稍差的人,绝对没那么容易应付过去。更没那么容易
,得到李提督的善意回护。
“怪不得现在,读书人容易做大官。他年龄比我还小了五六岁,却远比我懂得做事。我先前若是有他一半聪明…”猛然间想到自己和李彤的年龄,顾君恩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就在此时,耳畔却又传来了祖承训那洪钟般的声音,“怎么,在偷偷计算自己能分到多少功劳么?连宋经略的问话,也顾不上回了?!”
“不敢,卑职不敢!卑职,卑职只是路上,路上累,累得有些厉害。”顾君恩激灵灵打了冷战,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走了神儿,慌忙躬身向宋应昌谢罪,“卑职非故意怠慢,还请,还请经略宽恕!”
“无妨,无妨!”宋应昌心情正好,笑了笑,非常大气地摆手,“你跟倭寇厮拼命死战了一场,紧跟着又没日没夜地赶路,不累才不正常!来人,给顾守备搬个座位回来!让他坐下休息一下之后,慢慢说!老夫需要知道,整场战斗的全部细节,切莫错漏了其中任何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