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春闺梦里人(三)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1842 字 6个月前

对于陈小楼来说,大部分的喜怒哀乐都是别人的。

唱再哀伤的戏文,也只能眼眶含着泪,绝不能流淌出来,以免沾染油彩,更不得因为哽咽而的伤及唱腔韵律。

要不怎么说戏子无情呢。

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行当修养。

不过,陈小楼在怡情书史的小戏台给皇后唱《春闺梦》的时候,却觉得皇后与自己有某种相似的“修养”。

那会儿隆冬刚刚过去,还没有遇春雨。

怡情书史里炭火焚得旺,把黄花梨木的禅椅都烤出了干木纹。初春的阳光白亮亮的,落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温度,只把那些积年尘埃照得熠熠生辉,不断地在眼前沉沉浮浮。皇后就坐在尘埃的后面。她穿着雪色的无绣衫儿,外罩松鹤整绣的白绫坎儿肩,她坐得十分端正,面容哀切,眼眶红肿,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陈小楼唱:“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她才慢慢塌了后腰,把头竭力向后仰,咽喉处因为吞咽而起伏,没有戴护甲的手指紧紧地抓握在一起。

她因该是个红尘道上的失路之人。

但她仍然不肯份。

在往后日复一日的相对之中,陈小楼逐渐明白过来,他与皇后这两种看似的相像的修养之间,隔着万丈悬崖。

天生高贵的人啊,连心碎这件事,都做得这样精心。

看起来啊,总有一种要求自身滴水不漏的狠毒。却又如完瓷一样,美得让人生出打碎她的欲(和谐啊和谐)望。

陈小楼想起,自己以前问张爷,他怎么有胆子觊觎鞑子皇帝女儿。张爷端着一只老料的自紫砂壶,讲究地啜了一口,抬头望着院子里的四方天,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她虽然富贵,却是这个世上少有的孤独之人,没有人保护她,连她的父母都不在意她,这才让她遇到我们这些下贱心毒的虎豹豺狼。她太想有人陪她了,所以,我们勾勾手,她就跟着我们走了。”

他说完,又笑得有些自嘲。

“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因为她走不了多远,就会自己把自己的脚绑起来,如果连绑住都没有办法阻挡自己向前,那她就会把前面的虎豹豺狼全部杀了。啧啧,你看看这些女人,多狠,多厉害啊。”

这是一袭充满着荒诞的戏剧性,甚至有些矫情。但如今,当她在皇后面前从新想起这番话时,却着实心惊肉跳。

金玉孤冷。

人们要么想抱着她,让她沾染上世俗的温暖。要么,就觉得她做作,想要把她从博古架上拿下来。

摔碎她。

而陈小楼却觉得,自己似乎两者都不是,又似乎两者皆是。

想到这些,难免背脊恶寒。

好在那一段西皮流水已经唱完。他走下戏台跪下来给她磕头。素白色衫子扫了扫她金鞋边。她像受了什么惊一般,将自己的脚收了回来。

“你……叫什么。”

那是皇后第一次问起他的私名。

他莫名地有些喜悦,低头回道:

“娘娘叫我小楼即可。”

“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回娘娘的话,是入这行当的时候,戏班子的师傅给取的。”

“那你从前叫什么。”

“叫陈璧。”

“哪个璧玉。”

“璧玉的璧。”

“哈……”

“娘娘,笑什么……”

皇后没有解释。陈小楼却偷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笑的时候,并没有露出牙齿,但眼角却露出了淡淡细纹,但这并不损伤她那份孤美,反而让她显得更温雅。像那种老了沉香料,昂贵,俗人不敢问津。

“娘娘以后要听戏,传召小楼便是。宫里的大戏虽然好,却不如宫外的新戏新鲜。小楼会挑些好的,认认真真伺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