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在原本是乾清宫东南边的一处庑房,先帝那一朝被辟为皇子读书的书房,皇帝的少年时光,有一大半都是在这里渡过的。其间因挂有“前垂天贶”、“中天景运”、“后天不老”三匾而具“三天”之称。
王疏月在门廊前下了辇,头顶正是那块“前垂天贶”。她不由抬头凝向那块匾额,被前明视为外族入侵的满清皇族,真是把“上国”的执念,打倒了自己骨血里头。
刘小福见梁安和金翘都没有跟来,赶忙上来替她撑伞。
“主儿,大阿哥在里面。您来。”
王疏月走跨过门槛,迎面入眼的便是悬挂在香案前孔夫子像。前面是四张高桌,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今日习的似乎是五经,宫里下过钱粮,内谙达已经下值出宫去了,大阿哥一个人坐在一张高桌前面,他背挺得笔直,双手立书,一遍一遍地默着之前讲读的文段。
刘小福刚要出声唤他,却被王疏月拦了下来。
她示意他候着,自己则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交叠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朝大阿哥看去。
不知不觉,他在她身边都长这么大了。和皇帝很像的是,他的身段虽然不是很魁梧,却挺拔端正。仪态也修炼得很好,初长成的少年气质清俊而不见一丝戾气。
跟着她王疏月的这些年,读的是圣贤书,听的是坦荡真诚的话。
哪怕偶尔还是会被皇帝训斥,可挨了骂,回到翊坤宫里,靠在王疏月怀中静默一会儿,就又平复下来了。一年又一年,他成长的十分安定。甚至不那么害怕自己的阿玛。偶尔也敢跟着王疏月,大着胆子表达情绪。
这是她养出来的孩子,就像当年母亲教养兄长一样。
女人们拿着自己对“人情冷暖”细腻的理解,努力给予着子嗣们面对人生的心力。比起父亲一味的灌输和责骂,这些纯粹的东西,让他们成长得踏实,更柔和。
但这样的性格,是需要安定感来慢慢滋养的。
于是,翊坤宫上下都为她有了自己骨肉而开心的时候,却也只有王疏月,看出了大阿哥的不安,心疼他此时难以言明的慌乱。
大阿哥不知道王疏月进来,一直没有回头。
闭着眼睛拼命的默诵。默到不顺畅的地方,就掐一把自己的虎口,然后从最开头,从新默一遍。王疏月朝他的手上看去,竟见已经被他自己掐得东红一片西红一块的了。
怎么说呢,虽说气质心性不像皇帝,但那分别扭劲儿却是一样的。
王疏月抬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偏头去看他的侧颜,仔细地从眉眼间寻找与皇帝相似的地方。
大阿哥有所查觉,放下书回过头来,刘小福忙道“大阿哥,皇贵妃娘娘来了好久了。”
大阿哥站起身,看向王疏月的腹间,竟半晌都没动。
刘小福小声道“大阿哥,请安啊。”
大阿哥看了刘小福一眼,这才从高桌后面走出来,走到王疏月面前,跪下请安。
“儿臣请皇贵妃娘娘安。”
他这一礼行得比平时深,姿势恭敬,却带着些刻意的疏离。
王疏月低头看向他,温声道“你不肯叫我和娘娘啦。”
大阿哥抬起头来,“您是皇阿玛亲封的皇贵妃,儿臣不敢放肆。”
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虽然轻微,却还是落入了王疏月的耳中。她心里软软的一阵疼。皇帝这个人的亲情淡漠,远甚过自己父亲王授文,这个时候,要让他来体谅大阿哥的感受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大阿哥也懂事,一句话也不肯多问,一个人呆在这“三天”之下,跟自己较劲儿。
王疏月一面想着,一面站起身,走到大阿哥身前要蹲下来,谁知大阿哥竟下意识地伸了一只手去扶她。
那只刚刚长出骨节的手撑住王疏月的手臂,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几年前,在畅春园中,这个孩子发着高烧,张开手臂挡在她与太后面前的模样。那年他才五岁,那是他第一次维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