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一顿,她迎着光笑了笑。
“你活着好吗”
活着好吗
他无言以对。
他从前是一个行军之人,拥有刚硬的皮肤和骨头,一刀了结人命,一马鞭子关山尽渡,他喜欢所有烈性的东西,比如沾着血在地上滚得满是泥灰的头颅,比如削铁如泥的刀剑,比如足以穿肠烂肚的话,再比如刚烈如火的富察氏。
这些才是与他的人生相配的东西。
他如何知道,在一切强硬的铠甲都被他的兄长剥去,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这一身铁皮都几乎被扒掉之后,当他血肉模糊的模样丢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会被这一句“你活着好吗”戳穿心肺。
他突然觉得崩溃。
压抑在心底最脆弱的哀伤,彻底涌了出来。
额娘的死,妻子的死,他都没能为她们流出眼泪,他明明有悲哀,有大恸,但就是不能冲破那层刚硬的皮,流露于面上。无论是砸杯还是喝骂,不过是他怕被人看见他的脆弱和无助,他爱的人,爱他的人,全部因为他死了,而他,却还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正如王疏月所说,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真的是咎由自取。
对亡人的悲哀像沸春的河流水一样潮他涌来,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全身。
王疏月感受到了身旁的人逐渐开始颤抖起来。
“贺临”
“你说的对,我害了她们。”
他一面说,一面缩起了双膝,十根的扭曲的手指艰难地交叉扣在一起,叠放在膝上,弯腰将额头抵了上去。额头触到手指的那一刹那,眼泪夺眶,痛彻心扉。
“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他不断地重复着那四个字。
良久,终于有一只温凉的手,隔着一层丝绢覆在了他交缠的手指上。
“我知道你难过,你哭会儿也好。我那时也哭了好久,直到”
直到,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来,跟她说那句相似的话。
“王疏月,你好好活着。”
好好地活着。
人世不易,各人皆有个人的取舍,亏欠,恩怨,执念。
再狠的人,杀伐时也有悲悯,再刚强的人,亡人前也有脆弱。
情浓意厚,人大多时不自知,所以才会觉得一辈子,都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贺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外面雨声太大,也听不见大更的声音,但她一直半跪在他身边,轻轻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守着他。
后半夜,他终于在她的陪伴下渐渐平息下来。撑直腰背,松开手垂放下来。他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唤了她一声。
“王疏月。”
回应他的声音温和平静。
“嗯,你说。”
“如果,我当娶了你,听了你的劝,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王疏月摇了摇头“我们是不同的人,也许是注定不能走到一起。我开始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就算娶了我,你也不会听我的,你终究还是会听你愿意听的话。”
“那他会听你的吗”
“谁”
“贺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