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和汉人之间最血腥的风暴刚刚过去,嘉定一处因剃头易服的政令不行,几乎屠城,汉臣们的头顶凉飕飕,脖子上也时常闪过刀风。王疏月的父亲王授文是前明的遗臣,也是清江学派的起头人,祖上原籍清江,明末迁徙于长州,后来又去了抚顺做官。在长洲王氏家族曾建有一座“卧云精舍”,是当时民间首屈一指的藏书楼。藏书之富,令天下文人无不倾目。
后来大清入关,卧云精舍毁于战乱之中。王授文在抚顺闻讯时一头栽倒,昏了五日才醒来。
他本想就这么把自己埋在那累世的文化废墟下,但看着家中的老老少少指望他谋生计,又强撑着活了下来。
活下去是大多明遗臣的想法,加上当时大清的朝廷刚刚在汉人的地界上安定下来,虽然凭着铁骑和砍刀践行:“顺者昌,逆者亡”。但也深刻地意识到,承袭千百年的汉儒文化杀不死。
剃头易服也不是为什么精神统治,不过是想分辨汉人的‘顺逆’而已。王授文脑子明白,拿起剃刀剐掉了自己和儿子家仆的头发,成了长洲学派里头一个不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理的人。
于是,当时的沈阳卫指挥同知在降清之后,将王授文举荐给了皇五子贺庞,其后王授文在贺庞门下参与了大清开国规章制度的制定。后来又奉皇帝命供职南书房,承旨草诏,并会同掌仪司的满官编纂各类典仪簿。大行皇帝在时,很是喜欢这个站在满汉之间,脑子活泛,一点不迂腐的饱学之士。
顺宁三十年,皇帝为收拢汉臣的人心,嘉赏一批有功的汉臣,贺庞趁此请旨给王家抬旗,至此之后,王家编入了镶黄旗。贺庞是镶黄旗旗主,名正言顺成了王家的正经主子。
王授文是个很公道的人,他打心底上看得起贺庞这个皇子。
这个人在大行皇帝的儿子中排行第五。性子冷清,在皇帝和兄弟面前话不多,只在适当的场合里切入要害。人也不是马背上的莽夫,在听说卧云精舍的事后的,曾私下从府库里拿银钱出来,资助王家事后抢缮,后来,又接连不断地送银前来,让王家重新建书楼,收补书本。
王家只有一个儿子,早就放了外任。因此,修复卧云精舍的事就落在了王疏月的身上。她是姑娘家,却一个人在长洲的祖宅里住了好几年。每日只与书本往来,久而久之,长洲的文人都说,王授文的这个女儿,本身就是半个卧云精舍。
后来,她到了年纪,回京待选秀女,王授文曾带着她去给贺庞磕头谢恩,车马都到了门口了,贺庞却派人传话,只说“文粹毁于战火,吾与大人同哀”,不肯相见,也不肯受礼。
就这么把他们打发了?
王授文在贺庞的府门前,气出了一张五光十色的脸。
这原本是王授文的一个私心,想在选秀前,让这位主子见见自家女儿,彼此有个默契。谁知他却这样不解他的苦心。结果,王疏月被裕妃相中了,请旨赐婚给自己的儿子,皇十一子贺临做侧福晋。
王授文与贺庞走得过近,皇帝已经明得暗点过贺庞几回了。这会儿裕妃要把王家的女儿求给贺临,皇帝自然当即就允许了。奈何当时钦天监和掌仪司在忙皇十八子成婚开府的事,王家姑娘和贺临的事只是裕妃和王家有了那么点单方面情愿的默契。
其实,王授文很不是滋味,他要烧的是贺庞这个灶,自然希望自家的女儿做五王府上的人,谁知被人迎面泼来一碰水。因此,醉酒之后在自家席上大胆给贺庞出了这么一个判语。
“君子之范,但也太不近人情,煞气过重,恐寿不好。”
这是骂他不识好歹,不知道他为人臣,为人父的良苦用心。
一个被父亲拿寿命来调侃的主子,贺庞这个男人,在王疏月心中既严肃遥远,又带着些话本里极致人物的诙谐。
话说回来,贺临又是不是良配。对于王疏月来讲,就太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