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已快到卯时,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六十好几的一把老骨头了,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得,可是现在盛安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陛下与这位长公主情谊深厚,对其甚是优待,自己又岂敢不尽心尽力?
崇华殿里,洛衍书醉了酒,睡得沉沉的,梦意正酣之时却突然醒来,唤过小橙子,皱着眉咕哝道:“是不是已经快卯时了?长公主是不是快来用膳了?”
小橙子忙递过一杯热茶:“快卯时了,但陛下再歇会儿吧,您昨个儿醉了酒,长公主特意吩咐让奴才们好生伺候着您歇息,她今个儿就不来崇华殿用早膳了。”
她今天不来了吗?自己昨日里竟醉了酒?洛衍书捏了捏自己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半晌,挥了挥手:“罢了,那朕再歇息会儿吧。”
刚准备躺下,外间小太监便通报道:“禀陛下,太医院梁太医有要事求见。”
洛衍书此时头正疼,很不耐烦,自己又不似父皇,后宫妃子若干,动不动半夜里都是这个妃子那个美人的身体不适要求见。
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这个时辰太医院能有什么急事儿?朕现在想休息,打发走了,明日再说。”
“说是长公主殿下身子突发......”
“宣。”
......
洛衍书听完梁太医的话后,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小橙子一见这个动作,心便提了起来,陛下这是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
果不其然,洛衍书旋即勾着嘴角笑了笑:“朕觉得太医说得很有道理,朕会吩咐下去的。从今个儿起,你只管开好药,调理好长公主的身子,其他一概不管。不过,但凡长公主身子有什么差池,你自己就看着解决吧。”
“微臣遵命。”
说着梁太医便退下了,他脑门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自己这是走了哪门子邪运赶上今天值夜啊,这种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怎么就被他给撞上呢。
这一闹,洛衍书也不乏了,换人来伺候洗漱更衣,喝了杯解酒茶便准备上朝了。
于是这一日的早朝上,大楚天子给群臣们说道:
眼看就要入盛夏了,天太热了,爱卿们每日上朝办公,着实辛苦。再加上长公主身体不适,要去清凉山上的避暑行宫养病,不如我们集体搬去行宫避暑吧,你们回去把夫人孩子带上,跟朕去山上住。
你们看,朕多仁厚,既关怀长姐,又体恤臣子。
官员们上上下下一顿夸,感恩戴德,然后开开心心回家打包夫人孩子了。
毕竟清凉山确实是个好地方。
盛安之所以能作为两朝都城,便是因为它极优越的地理位置,东边临海,海运发达,南边接着南北运河,直直南下,至富饶的越州不过五日时间。
西北方则背靠着连绵巍峨的幽山山脉,阻挡着西北塞外民族的骚扰,且风景优美,树木繁盛。西边的山头修建了相国寺,北边的山头则修建了避暑行宫。
前朝哀帝每年夏天便会携皇后前去住几月,到了当朝,因先帝早朝晏罢,事必躬亲,夏暑冬寒,雷打不动,所以清凉山上的行宫就荒废了下来。
要知道规规矩矩的一套朝服官帽是很厚实的,夏日里上朝总是炎热不堪,汗流浃背,却又动弹不得。这下去了行宫,每日里不用来回奔波,还能图得凉快,自然都是极乐意,极开心的,纷纷称赞陛下仁厚英明。
除了洛摇光。
洛摇光接到旨意时气得差点顶着病躯从床上跳起来,老娘辛辛苦苦地生个病,上吐下泻如此惨烈,不就是为了离开皇宫远远地躲着你吗?
好嘛,这下不仅奸君没躲掉,还跟来了一大帮臣子家眷,自己还怎么暗戳戳地和苏珩接头?
她好气,可是她毫无办法,她只能心里大骂洛衍书三百回合。
五月廿五是个黄道吉日,大楚的天子带着盛安六品以上的文官及其家眷,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避暑行宫。
避暑行宫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宫殿,而是占了清凉山一整座山,从山腰开始便错落修建着一个又一个庭院,用于给随行官员们住。而山顶上则辟了一大块地,屋宇园林修砌得格外精致豪华,便是给主子们住的行宫。
洛摇光住西苑,洛衍书住东苑,低头不见抬头见。
官员们每人可携带两个家眷,大都带着受宠的嫡子嫡女,毕竟平日里这些个儿公子小姐们也没有这么好的交际场所,带出来露露脸,打打关系,总归是有好处的。
有家眷的官员一户一个小院子,从山腰到山顶下,按品阶由低至高安排上去。晏清毓三人因洛衍书格外优待,又不拖家带口,便被一起越级安排在了紧邻着行宫东苑下方的蘅芜小筑里,沿着石阶行一段路便到了。
众臣皆知圣上极抬举器重这三位幼时伴读,便也没多说什么。
一切安顿好后,洛摇光站在西苑的高台上,倚着栏杆,俯视着山间风景,深深呼吸了一口,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就因为自己更文时想得不够周全,表达不够明白,这个世界就钻了文字的空子。洛衍书是准了她来清凉山避暑,但是把缩小简易版朝堂也搬了过来,明面上看着没什么毛病,实际上和她的意图天差地别。
这个天杀的外挂,鸡肋就算了,还这么鸡贼。
她又叹了口气,打算回去睡一觉,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一侧头却撞上了晏清毓的目光,他正站在蘅芜小筑的院子里遥遥地看向自己,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山风拂过,微微带起他霜色的衣袍,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算了,好歹离自己的白月光近了一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洛衍书此举还是有利于她攻略情感线的,那群读者似乎已经有了站错cp的迹象,自己得掰回来。
也算因祸得福吧。
想到这儿,洛摇光也朝晏清毓笑了笑。
然后慢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什么安絮然那个女配会出现在这里?安大学士不顾她现在的名声还是执意带她来了?来了就算了,你给我离白月光远一点!
安絮然此时正提着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往晏清毓的院子走去,轻轻推开院门,就见晏清毓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微微仰着脸,面带浅笑,不知在想着什么。
便上前出声唤道:“晏公子一个人在想什么呢?”
晏清毓听得声音,便收回眼神,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无事。何事?”
安絮然似是感受不到晏清毓的冷淡疏远一般,把手中的食盒提了提,笑着说道:“上次荷花池畔多亏了晏公子出手相助,才没使得絮然的不小心酿成大祸,今日便特来送些自己做的点心,略表感激。”
“依安小姐这说法,要送点心也是本宫送才是。”安絮然笑得正殷勤,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线,心里沉了沉,转身果然便看见洛摇光面带笑意缓缓走来。
这个女人为何最近总是坏自己的事,往日里明明不是这样的,安絮然心里暗恨,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民女见过长公主。”
“微臣见过长公主。”
“不必多礼。”洛摇光虚抬了抬手,然后看了眼安絮然手中的食盒笑道:“倒是本宫不如安小姐想得周到了,竟没有好好谢一谢晏大人的相救之恩,本宫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不过微臣分内之事而已,长公主莫折煞了微臣。”
“晏大人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楚的栋梁,本宫一介女流,何时也成了你的分内之事了呢?”洛摇光睨着眼笑着看向晏清毓,少年,我在撩拨你,你感受到了吗。
晏清毓却面不改色,从容答道:“长公主是陛下爱重亲近之人,在下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自然也就是分内之事了。”
“晏大人还真是无处不为陛下着想啊。”洛摇光一撩不成,便先作罢,强撩必折,需徐徐图之。
而一旁恍若不存在的安絮然看着这一问一答,只觉心头妒火骤起,这个洛摇光,何时这般跳脱了,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晏清毓的情意了吗?堂堂长公主,真是不知羞耻。
而那位不知羞耻的长公主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敌意,继续说道:“既然安小姐都备了点心感谢,本宫也不能失了礼数,明晚本宫在西苑设宴,晏大人可愿赏个脸?”
“长公主相邀,臣定会前来,只是不知殿下还邀了何人?”晏清毓自是愿意赴约的,只是后宫前朝,孤男寡女,他不能不替洛摇光考虑她的声誉。
洛摇光知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当日春风宴上林大人与李大人夺得头筹,你与温小姐次之,本宫一直想与四位才子才女相交一番,却未寻着机会,如今你四人恰都在清凉山上,不若就趁此机会把酒言欢。”
一票未得的安絮然,你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一听到“春风宴”,安絮然脸色便有些难看,洛摇光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摆明了不想给自己体面,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自己又能怎样呢?放下食盒,告了个安,便离开了。
见安絮然一脸不爽地走了,洛摇光也就开开心心地准备回自己的西苑,临走之前回头冲着晏清毓又笑了笑:“明日未时,不见不散。”
此时正值日落,她身后是沉沉欲坠的斜阳,暖洋洋地挂在半空,山风拂过,她发丝轻轻扬起,连带着她的笑也愈发的明艳动人。
晏清毓看着她,也不自觉笑了笑,那个拽着他的衣袖怯怯不敢说话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小丫头,何时已出落成这般坦然无畏光风霁月的模样了。
他就这样看着洛摇光一步一步走远,却不知有人正在山顶的阁楼看着这一切。
这世间,凡是好的,总惹人惦记。
第二日午膳刚过,安梓萱便命人抬着一大堆食材锅具来西苑找洛摇光了。
皇家避暑,总不好把地位尊崇的太妃扔在宫里不管,所以安太妃便带着安梓萱一道来了,住在行宫的后苑。
而这次宴席也听了安梓萱的建议,做蜀地的古董羹。当时安梓萱一描述,洛摇光便恍然,所谓古董羹就是现代的火锅。
火锅的做法说简单也难,说难也简单,烫涮的食材自有随行的御厨准备,重点就在于炒料,洛摇光直到亲眼看见之前,都难以想象安梓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挥着手臂长的大勺子对着一口直径三尺的锅炒着料。
辣椒,茴香,八角,苏叶,香茅,陈皮,花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