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林青在江宁军做主将的时候，秦干戚是他的先锋将军，两个人在一起共事的三年之久，后来秦干戚能够顺利坐到江宁军主将这个位置上，也有不少林青的功劳，也就是说秦干戚早已经被打上了浓重的林氏标签，乃是林青嫡系之中的嫡系，这一次北征，淮南军伤亡惨重，同姓的右营禁军却没有多少伤亡，这就不难让人想到坏处去。

比如说这位淮安侯王霜，为了打压在朝堂上的竞争对手，故意在战场上消耗掉林青那一边的势力，尤其是秦干戚这个人，对于林青来说极为重要，此时秦干戚也几乎处于濒死状态，所以王霜担心林青会因此误会，记恨于他，这位从来不肯多说话的淮安侯缓缓吐了一口气，开口解释。

“淮南军先前之所以伤亡惨重，是因为打徐州城的时候，禁军右营的人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手下就只有淮南军可以用，这一次我们兵进大名府，入城之前宗卫府的人觉察道有些不对，因此我才要分兵试探大名府，这一分兵，秦将军就成了领兵攻城的不二人选，为了让他用的顺手，所以这一次攻城的仍旧是淮南军。”

缓缓说出这么一段话之后，王霜轻轻闭上眼睛，涩声道：“至于后来，淮南军啃下大名府城墙之后，为了不让秦将军以为我有摘果子的意思，所以我仍旧让秦将军带兵接收大名府，谁知道大名府里居然埋藏了这么多北齐兵马，以至于两万淮南军精锐几乎全部死在大名府里，就连秦将军现在也仍在生死之间徘徊。”

说到这里，这位从来不跟旁人多说半个字的大将军徐徐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此战致淮南军几乎打空，秦干戚生死不知，是王霜对你不住，但是王霜绝没有任何私心掺杂其中，个中厉害，还请林兄考量。”

在整个临安城里，王霜算是最为骄傲的一个人，平日里除了在赵显面前他会低头之外，在任何人面前，王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从来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以前哪怕是面对这个比他权重一些的林大将军，王霜也都是不假辞色，此时他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话，显然是不想与林青结下怨怼。

他并不是畏惧林青，而是担心一旦他们两个大将军之间生出间隙，那么此次伐齐大概率会功败垂成。

没有人比王霜更看中这次北征了，当初老肃王在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便是收回江北，现在江北已复，王霜便把目光着眼在了燕都，如果能把燕都拿下来，他这辈子生为武将便算是值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是被林青误解，以王霜的脾气，他也是不会开口解释的。

林青静静的听完王霜说的话之后，咧嘴笑了笑，接过酒囊仰头在嘴里灌了一口，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口白气，粗着嗓子说道：“若是旁人在战场上打成了这个样子，老子倒真会怀疑背后是不是被下了黑手，但是你王霜的人品，老子是信得过的，当年在肃王军中，老王爷能够收你做弟子，可见你人品是过得去的，如今王爷能够用你，就说明了你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林青这番话，其实是很有深意的，他话里分别说了肃王府两代肃王，老肃王赵长恭有识人之明，而现任的肃王赵宗显，则是有识人之能。

所谓识人之能，就是说赵显哪怕身在临安，遍布大启的这些宗卫府的宗卫，也能让赵显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东西，在这种情况下，王霜仍然受到肃王府重用，说明了王霜并没有做什么有损肃王府原则的事情。

林青说了这几句话之后，有些意外的看了王霜一眼，咧嘴笑道：“你王霜平日里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跟老子解释起来了？”

王霜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大名府，目光复杂：“我想要打下燕都城，离不开你的助力，不想这件事影响到我后续的进兵。”

林青啧啧摇头：“就这么想要这份功业？需知功高震主，你这一次在大名府吃了亏，其实从长远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真一帆风顺拿下了北齐，没有犯下任何错处，恐怕你打下来的这份功业，也未必能够长久。”

说到这里，这位临安禁军的大都统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感慨：“当年老王爷便是败在了这四个字上面，王爷他固然比成康皇帝心胸广大，但是灭国的功劳却也未必容得下，林某这些时间也常常在想，等以后带兵伐楚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想着法子给自己留下一些错处，好让王爷有把柄可以拿捏。”

林青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副莽夫的样子，络腮胡子不说，整个人的皮肤颇为焌黑，一眼看去像是一个村汉，但是但凡是带兵的将领，便没有心思不细腻的，表面上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程咬金，其实是初唐那一批人当中最聪明的几个，林青也是这样，当初林青算是肃王军的嫡系，在肃王一系全面崩盘的情况下，林青仍然能在一支边军之中担任主将，足见他手段高明。

后来从赵显起势，一直到现在，许许多多次站队选择之中，林青没有选错过一次，这也是为什么大启军方的第一人是他林青，而不是武功兵略更厉害一些的王霜。

王霜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仍旧看着远处的大名府，微微出神：“林黑子，我与你不一样，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当初肃王军里的那个先锋，你脑子里装了太多的朝堂倾轧，你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武将，而更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

说到这里，王霜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炯炯：“而我，仍旧是当初肃王军中，跟在老师身后那个凛然受教的学生，我现在需要这场泼天的军功，告诉世人和天下人，只要赵长恭的弟子出手，便可以横扫北齐！”

王霜冷声道：“当年若非成康帝在后面扯着老师衣角，陈静之那些贼文人咬住老师脚踝，老师早已经拿回江北，带领大启兴复，何至于黯然返回肃州，老死床榻？”

林青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王霜。

老肃王赵长恭是成康五年左右退出的朝堂，返回肃州府养老的，算一算时间的话，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时间，当初那些肃王军中的老人，也老的老，退的退，就连林青本人，也只吧肃王军的身份，当成了在肃王府集团里立身的一个依仗，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平日里没有什么话的王霜，内心里居然把当初的肃王军看的这么重。

二十年了，何至于偏执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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