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追着问她,“那家家呢?儿先去打点,回头再接家家出来奉养,好不好?”
弥生听了很稀奇,“你奉养我?”
百年用力颔首,“家家对我这么好,我奉养母亲是应当的。况且家家和阿叔是叔嫂,住在宫里怕不合规矩。除非阿叔迎家家做皇后,鲜卑人有这个老例子的。”
“做皇后……”她无限怅惘,“可他当的是祁人的家,咱们祁人不兴这个。”
百年写完了诏书要盖章,但是玉玺那么大,他手小,搬起来很是吃力。内侍便跪下来请章,拿头顶着扣在印泥上。他一手提溜着螭虎钮往下一盖,巨大的“天子行玺”落了款。弥生心里有点惘惘的,他终于称心如意了。忽然好像重担卸了肩,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低头看看百年,他盯着那诏书看了半天,缓缓呼出一口气。招了黄门侍郎来,郑重把羊皮卷轴交到他手里,“乐陵王慕容琤资品贵重,堪为人君。敬请乐陵王克承大统,以继大邺丕绪。”
黄门高举手谕飞快退了下去,弥生笑了笑,“怎么样?悔么?”
百年认真思量后说,“不悔。这样其实挺好,以前揪住了放不开,总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了,索性撒手,我也能痛快喘口气了。”他扬起笑脸,“家家,我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放风筝好么?底下人给我做了鹞子,带响哨儿的。到了高处有风灌进去,三里地都能听见响声呢!”
这才是孩子应有的天性,弥生看他这样也放心了。眼下是一道坎儿,迈过去就好。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现在只不过起了个头,遇着点磕碰在所难免。
她站在门前往外看,脑子清明起来。总算尘埃落定了吧!后面不会再有风波了吧!但愿是这样。像是历经苦难的头陀,总算各自归了位,是不是已经功德圆满了?
夫子登基,改年号皇建,大赦天下。还称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的尊号很奇特,并不冠先帝谥号,仍旧延称可贺敦皇后。这样一来用意昭然若揭,可贺敦皇后,谁的可贺敦呢?她明白他的心思,才继位就心急火燎,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须得缓缓来。他到底重名声,做皇帝,除开标榜功绩之外也要寸步留神。这个时候观望的人多,总不能一上台就留下污点。还是再等等,混成了老油条,那时再顺着心思来,可保万无一失。
他很忙,忙着改元、翟升朝臣、重立法度、修缮甲兵,自从入主听政殿后就没往北宫来过。弥生也不怎么盼他,只是心里踏实了,有了底。以往流年辗转,像碾压过皮肉的车轮,她尽量的麻木忽视,但是痛且难熬。现在不一样,安平喜乐了,才有空细细品味起生活来。有时候焚上一炉香,想画一副金碧山水。饶有兴致的调墨,调颜料,一抬头,天都黑下来了,她做这些鸡零狗碎的准备就耗时半天。
百年恢复了以前的封号,还称华山王。户邑十万,开仪府同三司,在达货里赐了宅子。读书仍旧进宫来,木兰坊有专门给皇子们设立的书院,不让他进太学有别的含义,就是为了便于监视。监视就监视吧,夫子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绝没有放任废帝不闻不问的气量。
正月十五是她的生辰,她不愿意兴师动众,自己身边几个女官陪着一起过就很满足了。晚上点了红蜡烛,摆上丰盛的菜,正要落座的时候他来了。这下子倒忙坏了殿里的人,忙着铺毡子,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他带着纱笼冠,穿灰鼠制成的九龙襕袍。那衮服做工考究,宽宽的滾牙子,连袖口上都是平金刺绣。从台基底下上来,一派轩昂的帝王之风。
弥生按制纳福,他在她肘上一托,顺势拉住了她的腕子,“皇后见我不用行礼。”边携她往殿里去,笑道,“我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午膳没吃,这会儿正饿得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