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乌鸦

渡你一世安暖 北以 6611 字 11个月前

“我就说看着眼熟呢,你生日宴那天我还去了呢,丫头是不是缺钱花了?陪哥哥喝一杯,随你开价,怎么样?”

那人说着就要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滚!”沈木兮侧着身子躲开,却再也抑制不住那已经翻涌成灾的酸涩,眼底浮现出一抹骇人的猩红。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她转身,正欲离开,胳膊却猝不及防的被一个极大的力度扯过,她心脏像要炸开似的一突,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重重的摔进一个男人怀里。

大概是她忽略了,她转身的时候,背后那道骤然加深的眸光。

膝盖在钝钝的疼着,磕在了木桌一角。

她眉心迅速拧成一个郁结,咬紧了牙,狠狠地盯着面前那双眼睛。

那张脸慢慢贴了下来,没有温度似的,寡淡而凉薄的一张脸,距离她近在咫尺,几乎要碰到鼻尖。

有极淡的烟草味道在笼罩逼近,空气里还掺杂了另外一种清冽,像是百利甜酒,又像是一种特制的香水。

那双眼睛深邃的怎么都看不到眼底,又像是一池寒潭,让人不敢轻易探究与触碰。

与她此刻似燃着篝火的眼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抗拒,害怕,厌恶,还有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不知是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什么,像是被锁住了,怎么都不肯移开眼睛。

她看到,他的眉心,微敛了一下。

“那么,给你二十万,买你一夜,怎么样?”

浓重的酒精气息喷洒而下,清晰萦绕在鼻尖,挥之不散,伴随着这句话一起刺激到了她紧绷的神经线。

几乎是没有犹豫,沈木兮抬手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

男人随着这不小的力度侧了下头,鼻尖也像是轻轻蹭过她的,有一瞬间的沁凉擦过皮肤,手上困着她的力度却是仍旧没有放松,她拧了拧眉,索性顺着这姿势对着那道骨线分明的锁骨用力咬了下去。

那男人果然轻轻地“嘶”了一声,随即松开了困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一直到沈木兮走远了。

“卧槽,遇白,这丫头敢打你?”杨言似乎是怔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却是诧异极了。

“不止打了,”季遇白摸了摸锁骨上那道牙印,须臾,忽然就笑了。

杨言却一副被爆了菊花的惊悚模样看着他,显然两个人不在同一频道。

“不过,我刚才也就说说而已,你这玩笑开的,让人家小姑娘卖身?”

他慢慢眯起眼睛,视线追寻到那抹正穿过人群的纤瘦身影,清冷高傲的气质明明就与这里的声色犬马格格不入。

这个社会还是这么脏。

心口猛地涨痛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轻吸一口气,揉了下眉心,眸底渐染上一抹沉沉的隐晦。

他捞过手边那杯酒呷了一口,声音淡了,“沈长安的女儿,骨子里和他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

杨言听了忽然认真起来,简直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沈长安跳楼之后没多久他老婆就得抑郁症也自杀了,现在只剩这两个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但是那沈长安他不懂得见好就收也怪不得别人,国家的钱敢这么花的,啧啧,就是这俩孩子倒霉了。”

季遇白微眯起眸子睨他一眼,意味不明。

手中那杯酒泛着浅褐色的微波,像是记忆中那个人瞳孔的颜色。

他近乎呢喃,醉了般的低语,“那团火,烧到我了。”

杨言没听清,好奇的凑过身子,“遇白,你说什么?”

“回家,累了。”季遇白大概是真的醉了,手中那杯酒被随手扔回木桌,杯底不稳的晃了晃,液体倾洒,落在桌面,竟是同样的颜色。

他望着那处潮湿的水渍,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指背在脸颊处轻擦而过,还有些刺刺的疼。

醒了,很快又醉了。

就快十年了,早该如此清晰的痛一次。

可,从来没人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酒精带给大多数人的,是麻醉。

带给他的,却是鲜少的清醒。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即使如此确定,他还是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一个隐形的囚笼,甚至,只有他自己才能看的到的铜墙铁壁。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颜色,或者,是灰色的,飘满了吹不散的雾霭,很厚。

他每天都会看到不同的人,见到很多张脸。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那些人眼中的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颜色,终其一生,也都该如此。

但是刚刚,他从沈木兮的眼底看到了其他的色彩,鲜艳的,燃烧的,是火焰的炽热。

她讨厌他,憎恨他,咬牙切齿。

她抽他一个耳光,她狠狠的咬他。

他没想睡她,那句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他觉得,他大概是生病了,因为,他很希望可以会有人这样对他。

他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体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的撼动了。

或许,是他被酒精唤醒的那抹灵魂。

需要被救赎,却从来没有人发现的灵魂。

沈木兮侧过手腕看了下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四分钟。

台上戴着一副老式古董眼镜的教授还在孜孜不倦的讲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关系是…”

周围都是窸窸窣窣收拾书本的声音传来,很小,又很乱,听的人心烦。

她撑起额角看向窗外,正巧有只乌鸦飞了过来,在窗台上歇脚,不偏不倚的落进她的视线。

看来今天一定没好事,她淡淡的别开眼。

再次看向腕表时,还有一分钟了。

把课本和笔记塞进包里,她径直站起身,迈下台阶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哎,那个女同学,还没到下课时间,你这是,”

耳边飘来那位教授苍老却认真的声音。

沈木兮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后门口停下,转身迎上讲台那道带着警示的目光。

铃声响了。

她勾了勾唇角,推门出去。

隔着那扇门,她听到里面有欢呼声,还掺杂着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或许,还有老教授的怒哼。

当然,最多的一定还是议论声。

因为她是沈木兮啊。

因为她姓沈。

迈下教学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她收了收身上宽松的外套,低头从包里取出手机,准备给沈木腾发信息。

对面有群什么人嬉笑着拥了过来,那些染了异样色彩的目光全都直勾勾的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沈木兮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心,一抬头,就见一个抱着一束玫瑰的男生正在对自己笑,露着一口小白牙。

几秒钟的对视,她隐约记起来,面前的人,好像…拒绝过一次了?

那人身后站了十来个男生,勾肩搭背,嬉笑耳语,身上还穿着校篮球队的队服,说是来助威,其实不如说是来围观。

看好戏么,她几可不闻得轻哼了一声。

“我是大三文学系的苏恒,学妹,我喜欢你!”

那束花又往她面前凑了凑,对面的男生望着她的眼睛很亮,似乎饱含期待。

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水滴,颜色新鲜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飘黄。

她拿起夹在花束中的浅黄色信笺,字迹清秀,上面写了一句她最熟悉不过的情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她忽然就觉得这个年纪真是幼稚。

把卡片折好又放回花束里,她取出一支玫瑰凑到鼻尖轻轻闻了一下,然后倾过身子在男生耳边,好心提醒,“真是不好意思,玫瑰我只喜欢保加利亚玫瑰谷空运过来的,而且,除了黑玫瑰,其他的颜色我总是觉得好像和月季花没差。”

看着男生骤然黯淡下来的眸光,她及轻的弯了下唇角,是淡嘲,把玫瑰插回花束,迈下台阶转身离开。

那群围观者像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幕,低低的骂了几句什么算是发泄和对男生的安慰,一群人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走远了。

沈木兮罔若未闻似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拿出手机,解锁,继续给沈木腾发信息。

冰箱里有饺子,不用等我吃饭,作业自己按时完成。

这几乎是每天傍晚时分都雷打不动的一种仪式。

手机刚放进口袋便开始震动。

沈木腾的电话,她接起。

“姐,我吃饺子都快吃吐了,所有的面食都够够的了,今晚吃牛排行吗?几分熟都行,不不不,只要不是全熟就行。”

电话那端是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稚嫩的声音,总是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沈木兮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用力的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么,指甲嵌进手心,终究是空的,没有任何可以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沉默着,垂下眼,无意识的看向脚下那几片被人踩碎的叶子,斑驳的纹路枯黄的碎了一地,散在青白色的石板上,苍白而无力。

她轻声应他,“那好,我待会叫外卖给你送回去。”

挂掉电话,她取出卡包,一张张翻里面的贵宾卡,到最后了,终于翻到那张伊丽莎白西餐厅。

倒了三次公交车,她站在餐厅高大华丽的旋转门外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门口的侍者还记得她,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叫了一声,“沈小姐。”

然后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刚穿过旋转门,那位小门童就跟对面的同事嘀咕了一声什么。

至于是什么呢,她已经听了太多,都麻木了。

“帮我打包一份牛排,”随意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取出那张贵宾卡递给面前的服务生,又补充了一句,“要今天特价的那种,九分熟。”

服务生看着她手上那张银色的顶级贵宾储值卡,嘴角像是几可不查的撇了一下,“好的,我先帮沈小姐查下余额。”

她低呵一声,喉咙忽然涌出一种让人窒息的苦涩。

“再帮我倒一杯白开水,谢谢。”

服务生微微福了下身子,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那人端着一杯清水回来,放到她手边,又字字清晰的解释道,“沈小姐的卡里只剩两百八十元,今天的特价牛排是两百九十九元,经理说是帮您打了折扣,余下的钱您就无需再补了。”

沈木兮低头笑了一声。

“好啊,替我谢谢你们经理。待会能帮我送下餐吗?我把地址写给你。”

服务生仍旧是一副训练有素的官腔,客套的拒绝,“不好意思,按照餐厅规定,您的消费没有达到送餐标准。”

服务生说完就走了,换了张脸,卑躬屈膝的去招待着她斜对面那位仪容精致的太太。

她望着手边那杯还荡着淡淡水波的白开水,发现已经没有想要去冲刷那股苦涩的迫切了。

这就是,她活了十八年,却从未看清过真实容貌的人情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