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琴娘也就听得不太清了,她微微翘起嘴角,白皙面颊上显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少女怀春总是诗哪……”
跟在身边的婢女赤朱瞥她一眼,不赞同的道:“做学问的地方,行风花雪月之事,这女学生不应该,师长德性估摸也不好,误人子弟。”
姜琴娘轻声笑起来,脸上那对梨涡就更深:“赤朱莫要这样说,咱们站这无意听了壁角,已是不妥,如何能背后非议?”
这话间,从坡上遥遥走下来一面生的男子,那人身量修长如竹,一袭青衫落拓,走在烈焰如火的榴花林里,衣袖翩跹,鸦发逶迤,竟像是清隽月华,出尘脱俗。
走得近了,姜琴娘才发现,这人皮相上乘,眉心一道细细的红竖纹,浓眉星目点漆墨黑,鼻若悬胆,唇形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斯文端方。
小径狭窄,姜琴娘已经避让到一株榴花树下,艳红榴花瓣层层叠叠,勾住鬓发,掩在青丝间,活色顿生香。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飞快垂下眼睑,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姜琴娘敛衽回礼,一低头就瞥见那袭青衫袖口边缝开了线,像是被拉扯坏的。
不过惊鸿一眼,男子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榴花林里。
姜琴娘又在原地站了会,估摸着坡顶此时没人了,才提着裙摆慢吞吞得往上爬。
“也不知梅鹤山长引荐的那位扶风先生如何,若是还不成,只怕整个安仁县都请不到合适的西席了。”姜琴娘皱起眉头,很是发愁。
赤朱伸手为她拂开榴花横枝:“重华公子年纪还小,明年启蒙也不晚。”
一路走过来,姜琴娘面颊微红,她喘了口气,鼓囊囊的胸口撑得衣襟饱满充盈,浑圆如球。
“下年就六岁了,老夫人爱护他如眼珠,已经说了请西席过府启蒙,暂且不去书院。”姜琴娘抖了抖披风,稍稍拢住前胸。
不过片刻,两人就上到坡顶,顶上立有四角凉亭一座,亭中正好无人。
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燥热黏糊不甚舒服,她进了亭,让赤朱帮忙褪下披风。
此时方见她腰姿儿纤细若约素,一握掌中轻,灰蓝色银线纹边的素面裙裾包裹着一双笔直幼细的腿。
那身段,该丰腴的地儿十二分丰腴,该瘦该细的,又很细瘦,真真极品尤物。
偏生她脸又嫩的很,分明十八o九的年纪了,笑起来梨涡浮现的时候,就跟未曾及笄的小姑娘一样,说是童颜都不为过。
姜琴娘单手撑在美人靠上,偏头往外看去,视野之中,翠色缀殷,葳蕤滟潋,艳色如火又烈焰缤纷,好一派美景如画。
一刻钟后,赤朱眼尖,远远看见个穿着月白色鸦青滚边襕衫的人影飞快过来。
“大夫人,扶风先生来了。”赤朱站到姜琴娘身边,又将薄披风给她披上,掩住她胸前的圆挺。
姜琴娘正襟危坐,双手拢腿上,抬起眼来,就见着一张刚刚见过的、熟悉的、皮相上乘的脸!
诶?
她眨了眨眼,看看赤朱,没认错人吧?
“敢问亭内可是苏家大夫人?”清亮嗓音依旧疏朗,犹如银器碰撞之声。
姜琴娘心头的期待瞬时淡了几分:“正是小妇人,足下便是扶风先生?”
她记得,起先这人拒绝慕艾的女学生时,可是自称“楚某”。
“在下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青州人士。”兴许是重规矩,说这话时楚辞站在亭外阼阶下,头都没抬。
姜琴娘不自觉皱起眉头,这和书院女学生掰扯不清的先生,不知品行就请回府给小孩儿做西席,约莫不大合适。
婢女赤朱反而想的更多,先生有个好相貌,她家夫人又是安仁县出了名的寡妇,同住一府,怕是能编排出几箩筐的是非来。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
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楚辞撩起眼睑往亭里看了眼。
这一眼,他就讶然了:“原来刚才遇见的就是大夫人。”
姜琴娘眸光微顿,黑瞳水润盈波,清清透透:“是,起先听到先生和……本是无意,先生见谅。”
楚辞一下抿紧嘴角,复又垂眸:“大夫人,一应都是误会,楚某并不曾……”
话到这里,他接连摇头,竟是觉得有些解释不清:“罢了,楚某行的端坐的正,自问问心无愧。”
姜琴娘转着帕子,几息功夫就下了决定:“我原本以为扶风先生是位头须皆白的老翁,眼下来看,苏家不适合请先生了。”。
楚辞眉心攒拢,那一线竖纹就越发显红:“为何?学识与年纪并无干系。”
姜琴娘起身,披风延展垂落,将她姣好的身段罩的严严实实。
她走出凉亭,站在阼阶上局促地福了一礼:“先生学富五车,梅鹤山长也称赞先生是安仁县数一数二不可多得的才俊,实乃小妇人身份之故,不便请先生过府,先生高洁,若因小妇人而污了名声,小妇人羞愧难当。”
此为防盗章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一脸胡茬,脸色蜡黄,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
这下,白铁头笑地眯起了眼睛:“好!张氏待爹娘和我都很好,又会教养孩子,爹娘喜欢她,我我也喜欢她。”
楚辞哼了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那张氏一看就很精明,但好在目下瞧着本性不坏,分得清轻重。
“好生过日子,有难处就来县里苏家找我。”他拍了拍白铁头臂膀。
当年在沙场上,白青松为他而死,他便发过誓,不管是姜琴娘还是白家老小,那都是他的责任。
这般想着,他又说:“你儿子明年启蒙,先找个私塾读着,等到了年纪,我举荐他进白泽书院,让他好生读书,日后也考个功名,总不能三辈人都窝在这乡野村郊的。”
白铁头见他板着脸,心头发憷,不自觉听从安排:“知道了,公输哥我会让他认真念书。”
抬脚正欲往里走的楚辞蓦地驻足,提醒道:“我姓楚名辞,字九卿,号扶风,公输是假姓,莫要再喊了。”
白铁头小鸡啄米地点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生怕弄错了。
午食是在白家用的,想着姜琴娘要回来,罗氏今个一大早就在准备,不仅去田野间挖了鲜嫩爽口的野菜,还将家里唯一一只刚打鸣的公鸡给杀了。
乡下人不重繁文缛节,白家并未将姜琴娘视作外人,是以一家人不曾分桌,都聚在一块,围着圆桌用。
白长寿心头也是高兴,他将往年埋的酒挖出来,除却两个小孩儿,每人面前都倒了一盏。
“图个喜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两个鸡腿,“苏小公子来用鸡腿,白狗蛋这是你的。”
因着孙子还小,又没正式启蒙,白家人大字不识,小孩儿便还不曾取大名,随口喊着贱名也好养活。
白狗蛋要比苏重华小一岁,长的有些矮小,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聪明伶俐。
他没见过楚辞,在饭桌上捧着小碗怯怯地看了好几眼。
白铁头心头一动,他觍着脸问楚辞:“公……不是九卿哥,你有学问,能不能帮狗蛋取个大名?”
白长寿紧张地看了楚辞一眼,呵斥道:“老二,你唐突了先生我揍你!”
姜琴娘也是狐疑地看过来,她总觉得楚辞和白铁头之间,好似瞬间就熟稔了。
楚辞摆手笑道:“我同铁头投缘,起先在外头认他做了弟弟,既然是兄弟,狗蛋那便是我晚辈,你们不嫌弃,这个大名我便当仁不让。”
白长寿讶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铁头,所以自家傻儿子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张氏反应很快,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姜琴娘微微皱眉:“先生,你不必……”
“琴娘,”楚辞打断她的话,“我是真认了铁头做兄弟的,没有旁的想法。”
姜琴娘不好再说甚,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一个白丁村夫,怎的就能说到一块了。
楚辞看着白狗蛋,略一思忖道:“旭阳初升,轩浩盛威,便叫旭轩吧,白旭轩。”
“旭轩,白旭轩……”白长寿念叨几声,顿觉这名字再好不过。
楚辞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滑过,旭轩两字跃然其上:“这般写的,寓意前途如日广博。”
白铁头和张氏都凑过来看,张氏比白家人稍好一些,稍微认识几个字,勉强将旭轩两字记在心里,往后别人问起,至少说的出来。
取罢大名,白长寿便招呼着用饭,乡野之家,吃得不精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偶尔用一次,也挺新鲜。
平素有些挑嘴的苏重华硬是吃撑了,小肚子圆鼓鼓的,一放下碗筷,就同白旭轩跑得来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