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班沐青霜单挑甲班令子都,双方私人恩怨,请无关人等自觉闪避!”
“谁若不要脸出手助拳,我们戊班可是格杀勿论的啊!”
被彻底无视的陈夫子气得头顶冒烟,瞪眼看着这群小混球呼啦啦冲了出去。
从容行在最后的黄衫少女敬慧仪经过陈夫子面前时,笑容可掬地对他揖了半礼:“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夫子不知前情,请勿屈尊插手。”
陈夫子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瞧这群魔乱舞的戊班,真是讲武堂经学夫子们的噩梦之地。
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骄纵溺爱,竟养出沐青霜这般匪气的女儿来!
顽劣至极!群魔之首!
陈夫子怕出事,赶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
而戊班小纨绔们也已联手清场,将试图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学子全拦到回廊里。
心中有愧的令子都被撵到气喘吁吁,终究在沐青霜满身恶霸匪气下一步步退到了院墙根。
“那天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才将你撞湖里去的。你被印教头救上来后,你班的敬慧仪和纪君正立刻就将我踹下去了,也算替你报过仇了吧?”
“我十岁那年曾失足落水,险些溺亡,”沐青霜将双臂环在身前,冷冷淡淡望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令子都,“所以,这两年的负重泅渡演练我站在岸上滥竽充数,并非娇气躲懒,而是我不识水性。”
“我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也不是受寒伤风,而是心悸恐惧导致高热反复、神志不清。令子都,若非印教头眼疾手快将我救上来,你此刻已经背上一条人命了。”
令子都闻言面色惨青,大热天里渗出满头冷汗:“我只是……我没想……”
“不必找补。好在我瞧见你那时面有惊慌愧疚,也瞧见你伸手想拉住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请主事官不要将这事上禀军府?”
十五岁的沐青霜虽是个张狂顽劣的小霸王,却也不是无事生非、仗势欺人的主。
她父亲是利州都督沐武岱,兄长是利州军少帅沐青演,若这事被报至军府,她的父兄不杀过来将令子都剁成细肉蓉才怪。
沐青霜心有余悸般敛了敛睫:“你是有预谋要将我推下去的,只是你没料到我不识水性,对么?”
“怎、怎么会?我没……”
“因为贺征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日的负重泅渡演练他没去,是去主事官处告假下山了。你怕我听到风声要追上去拦阻,所以才将我撞到湖里,想给我添些麻烦替他拖延时间,对么?”
沐青霜平静地抬眸:“贺征既是躲着我告的假,必定叮嘱过你不能向我透露他去哪里,做什么。朋友有朋友的道义,我不会逼你说这些。我只问一件事,若你答了,我们从此就恩怨两清。”
令子都感激地点点头:“你问。”
“上午我点了你甲班好几回人头,”沐青霜似笑非笑地哼了哼,“除了贺征,周筱晗也没在。他俩一道走的?”
孤男寡女,双双告假下山、数日不归——
她的童养婿这是想造反啊。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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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山讲武堂的仁智院内,年轻的武学生员们正瞎胡闹消遣着午间闲暇。
眼前这些正是两年前入学的首届学子,年岁相近,最小的今年十四,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正是能闹腾的年纪。
两年近乎与世隔绝的求学生涯可谓枯燥,活活将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憋成了不安分的小兽,就这午歇片刻都能将偌大个仁智院搅和得无一处清静。
两两相斗的,成群追得鸡飞狗跳的,甚至有两拨人撸袖子对阵打擂的,旁边还围着一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总之是满院拳风脚影伴着喧嚣的助威喝彩,胡闹得让那些斯文庄重的经学夫子们齐齐偏头痛。
“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夫子,咱们是讲武堂,又不是寻常书院。这里大多数人将来可是要领兵上前线的,若个个乖顺得像小羊,那才真要完犊子了。”
说话的印从珂三十出头,曾任江阳铁骑前锋左营大将,两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讲武堂来担任实战骑射科目的教头,是一位经过烽烟铁血淬炼的英朗女子。
她都没好意思说,若非天热,最能闹的那拨小皮猴子懒得出来动弹,只怕整个讲武堂都能被翻个颠倒。
她身旁的陈姓夫子年近五旬,本是汾阳郡主府参事文官,上月中奉命带人护送伤兵退至利州休整,之后一直在利州军府闲着。
十日前,赫山讲武堂主事官上报,有两名年长的经学夫子因暑热抱病无法授课,请军府拨人前来代课一月,军府便将闲到快长蘑菇的陈夫子派来了。
陈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开始备课,刚刚才在印从珂的带领下来到授课专用的仁智院,一踏进垂花拱门就被满目乱像惊得吹胡子瞪眼。
“印教头此言差矣,”陈夫子拂袖正色,“既这些都是要上前线的将官之选,你我为人师长更该严加约束,使其……”
印从珂武将出身,听不得长篇大论,一见陈夫子这架势便赶忙笑着打断。
“您说的是。哦对了,您待会儿要去戊班授课,戊班那二十一个皮猴子是整个讲武堂最野的,又抱团得紧,若他们太过出格,您出声唤我就是。”
这届生员共一百零一人,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班。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业的,虽私下闹腾,于课业上却好学擅思,不拘文武科目受教态度都极为端正,是经学夫子们最喜欢的。
而丁班、戊班则有过半数人出自豪强门阀,来此多是为了凑人头、混日子,尤其不喜文绉绉的经学科目,态度可想而知。
印从珂的提醒虽有转移话题之心,却也非信口雌黄,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还真没一只省油的。
陈夫子初来乍到,又只是短时代课,便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学风问题,颔首谢过她的好意提醒。
午后日阳透窗而入,院中有风催动枝叶,沙沙轻响混着陈夫子照本宣科之音,使人昏昏欲睡。
望着讲堂内伏案昏睡过半的顽劣生员们,陈夫子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拿起惊堂木。
方才进院时见到的场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气,戊班这目无师长、睡倒一片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随着惊堂木怒响,昏睡中的家伙们纷纷抬头,睡眼惺忪、茫然四顾,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隐怒的面容后,又一个个不以为意地撇着嘴趴了回去。
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陈夫子记着印从珂说过,这班孩子抱团得紧,便本着“杀鸡儆猴”、“各个击破”的策略,决定挑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刺儿的家伙出来,“杀”给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师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终停在末排临窗的红衣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俏生生明艳又张扬,加之那袭银红云雾绡束袖武服还以金泥滚边、饰以精细流云纹,很是引人注目。
她坐姿懒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恹恹的,虽没伏案大睡,却也没听讲,一直托腮侧头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