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霜虽记得要在孩子们面前镇定如常,但心中到底惦记着那么大一桩事,当然不会有心思像平常那样细看自己碗中的粥,只是恍兮惚兮地拿起勺子。
可她刚垂下眼准备进食,面前的一碗粥顿时就变成了三碗——
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
沐青霜一愣:“你俩喂猪呢?”是什么样的错觉让这俩家伙以为,她需要三碗粥才能饱?
贺征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令子都道:“你爱吃马蹄,我这碗的马蹄多些。”
令子都停了停,很给面子地又补充道:“贺将军那碗也多。你选吧。”
向筠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看,淡淡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沐青霜原本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可令子都提了这么个二选一的建议,就让她很为难了。
两人都是好心关照她,她选哪一碗都会让另一个人下不来台。
她想了想,若无其事地拿勺子从两个碗里分别拨出几个马蹄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二位将军都是仗义之人,多谢啊。”
二人见状,便将各自那碗粥又拿了回去。
贺征默默喝粥,面上看着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抓心挠肝。
若是从前,沐青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去他这碗,根本不会多看令子都那碗一眼。
方才挑马蹄时还从令子都那碗里多挑了一颗!
贺征暗暗磨了磨牙,想是不是有人偷偷往粥里倒了白醋,酸得他胸腔都揪疼了。
午饭过后,令子都必须得赶回西郊营地了。
沐青霜也不与他客套:“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旁的事别搅和,就当什么都不知,明哲保身为上,别为着我家的事将自己搭进去了。”
她很清楚,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令子都毕竟是利州军循化营将军,这是属于官军序列的,与她所率的沐家私兵完全不是一码事。
眼下这风口浪尖上,若令子都为着与沐家的交情与义气贸贸然有所动作,那无异于火烧浇油,再给赵诚铭多递个把柄拿捏她父兄与沐家。
“好,沐都督与少帅不在,我自是听你号令,”令子都轻声道,“需用我时,叫人传话就是。”
“我说半天你没听懂是不是?”沐青霜被他怄得险些上火,要不是身上有伤不便动弹,早就一脚给他踹过去了,“令子都你要记清楚,你是利州军的循化营将军,不是我沐家府兵!我从来就无权号令你!利州军主帅是谁你就得听谁的,这是为将者的本分!”
被训个满头包,令子都自知理亏,只能“欸欸”应下。
待令子都走后,沐青霜在向筠的搀扶下,带着贺征一起进了暖阁。
暖阁内烧了地龙,将地面厚厚的软锦垫烘得软和,沐青霜身上疼,索性叫人拿了小被子和软枕进来就地躺下。
向筠与贺征坐在两旁,三人便开始推敲事情的各处关节蹊跷,齐心合力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如今的沐青霜毕竟已是名副其实的沐小将军,虽因事发突然而愤怒悲伤,甚至心生无措,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如今父兄都被扣在钦州,大嫂要忙着稳住一家上下,剩下的事,就得靠她了。
眼下朔南王府的民望如日中天,沐家若是硬碰硬,都不必赵诚铭亲自出手,众人的唾沫都能把沐家淹死。
还不是哭的时候,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得冷静下来想法子。
沐青霜使劲揉了揉眼睛,将眼泪全都咽回心里去。
“贺二哥,”她挪开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深吸一口气,张着微红杏眸看着大掌还按在自己头顶的贺征,“我二十了。”
“嗯,我记得,”贺征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大哥都不敢这么摸我脑袋了!”沐青霜没好气地挥开他的大掌。
这动作有点大,扯得她身上的几道伤口齐齐剧痛,让她的五官全皱成一团,嘶嘶直抽凉气。
贺征见状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扶她,又不确定她的伤到底在哪里,一双手伸出又缩回,好半晌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沐青霜忍过那阵疼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这也快晌午了,先去吃饭吧。下午再叫上大嫂一道,咱们从长计议。”
“好,”贺征将手伸到她面前,“我扶着你些。”
其实桃红就候在正厅外,只需沐青霜喊一声便会进来扶,哪里需用他亲自扶。
不过沐青霜想了想,总觉这样拂他面子不大好,便也没与他矫情,只是避开他的手掌,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贺征喉头滚了滚,薄唇微翕,最终蔫儿蔫儿地垂下长睫,沉默无言。
当年那个月夜,这姑娘趴在他背上咬他泄愤、哭着说绝不会等他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没有好下场的。
苍天不会饶过谁,这姑娘更不会。
不过,至少她还肯信他对沐家绝无恶意,也仍旧肯将他当做家人……
慢慢来吧。
沐青霜身上有伤,只能艰难迈着碎碎小步,忍着痛往饭厅一点点挪。
贺征倒也不催,就那么以手臂撑着她,耐心地配合着她的步子。
好不容易挪到饭厅门口的台阶下,沐青霜停了脚步,微微侧头将脸凑近他些,以极低的气音叮嘱道:“在家里孩子们面前不要提那些事。”
可以说,打从有循化城起,沐家就在这里扎根繁衍,自然是人口众多、亲族庞大。
这周围将近二十户人都是沐家本家,亲缘极近,关系和睦,因此本家的孩子大都是走到哪家就端哪家的碗,反正都是沐家米粮。
向筠对族中孩子一向宽和,无论亲族中哪家的孩子过来,她都好吃好喝给哄得高高兴兴,在孩子们中极得人缘。这也使她家的饭厅总像在摆流水席,一顿便饭摆个桌是常事。
“嗯,我知道的。”贺征应下,抿了抿唇,颧骨乍然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