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放心,咱们家明部府兵二十万,我带得出去就带得回来。”沐青霜郑重承诺。
沐青演淡淡瞥她:“谁说明部府兵要给你了?”
“啊?”沐青霜有些傻眼。从小到大,家中对她的安排都是接掌这二十万明部府兵啊。
“家中两部府兵的归属要调个个儿,”沐青演对她道,“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更擅山林战,暗部府兵交给你才合适。前线许多战役都是平原上的两军正面交锋,说到底就是拿命去拼,你的长处根本施展不出来。”
“狗屁!”沐青霜气得粗鲁脱口,“你们就是觉得前线凶险,想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护着!我不是什么瓷娃娃,沐小将军扛得起沐家军的旗,不需你拿命去换我!”
沐青演闷声笑看着妹妹跳脚的模样:“你想得倒美,谁拿命换你了?这是我与父亲,还有家臣幕僚们一道推敲半年才做出的决定。你自小出入林子比我多,金凤台古道你闭着眼睛都能走……金凤台古道有多重要,你很清楚。所以萱儿,你责任重大。”
几百年来,沐家人就靠着那早已被外人遗忘的金凤台古道,无数次与越山而来的红发鬼国大军周旋血战,以少胜多,一次次将入侵者埋葬于深山密林之中,保下利州这数百年的安稳太平。
沐武岱与沐青演让沐青霜接手这个重责,虽是存了些不愿她上中原前线涉险的心思,却也是当真觉得她比沐青演更适合山林战。
沐青霜沉吟片刻后,无奈点头:“行吧。这样也好,不然我带兵去中原的话,免不得要与朔南王府打交道,也尴尬。”
“其实呢,以朔南王妃对赵旻的爱重,说不得将来他会成为储君,”沐青演挤眉弄眼冲她怪笑,“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沐青演你清醒一点!你我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啊!撺掇我为了个储君妃子的名头去同人渣成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沐青霜笑闹着摇他肩膀。
沐清霓被闹醒了,迷迷瞪瞪抬起小脑袋在两人中间来回看了片刻,突然猛吸一口气,对着沐青演大喊:“沐青演你清醒一点!”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青霜姐一起吼就对了。
沐青演没好气地捏住她的鼻子:“你个小兔崽子,我白抱你这么半天了!大哥的名字你也叫得?!”
“青霜姐叫得,我就叫得。”沐清霓打了个呵欠,重新将小脑袋靠进沐青演的肩窝。
沐青演轻拍了她一下,突然想起一事,扭头又问沐青霜:“对了,你与你那个邻班同窗令子都可有交情?”
“交情一般般吧,算是友好,但没深交。”沐青霜见他问得认真,便是敛了笑闹,答得一本正经。
沐青演点点头,又问:“这半年讲武堂的实训,你俩搭过班子没有?他人品如何?”
“搭过两回,一次我做他副将,一次他做我副将,还凑活,我俩意见相左时都好商量,没闹过架。至于人品么,我瞧着他还行,”沐青霜乌眸滴溜溜一转,“大哥想用他?”
“对,开春后我就去讲武堂点他的将,若是他肯应,那便重用他与你互为犄角之势,”沐青演道,“爹说了,赵诚铭那老狐狸,将来肯定会变着法子将爹和我频繁调出利州道。届时得有个相对可靠的人替你照应点明面上的动静。”
如今令子都是赫山讲武堂的新任榜首,能力自不待言,沐家父子早就留心他了。
“嗯,也好,不然你和爹去中原时,若这外头有人搞事,背面山上再杀过来红发鬼,那我可就完犊子喽。”沐青霜两手一摊,笑得皮皮的。
沐青演拿后脚跟轻踢她的脚尖:“你盼点自己好行不行?这么布局只是以防万一,胡说八道触什么霉头。”
开春之后,随着新一届的学子入驻讲武堂,首届学子们也陆陆续续谋到各自前程,结束学业踏上艰险却又光荣的征途。
纪君正与敬慧仪被朔南王赵诚铭亲自点去了钦州军,而令子都拒绝了赵絮延揽,接受了沐青演的点将进了利州军。
沐青霜并未像他们那样提前结束学业,反倒安安分分留到秋天,是首届一百零一人里为数不多在赫山待满三年的人。
在此期间,受印从珂委托,她多次带领同届同窗们为新一届生员做假拟敌方,为他们充当第一块磨刀石。
立秋时,沐青霜等人正式通过各项考核,完成在赫山讲武堂的学业,挥别师长,各奔前程。
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还会有机会并肩执戈,同袍对敌;而有些人,或许此生不会再见。
临走之前的那晚,首届学子拢共剩余不足五十人,不分甲乙丙丁戊哪一班,也不管从前是否交情亲厚,大家围坐在校场外的河边,通宵对饮,纵声高歌高歌。
他们对月举盏,齐声高唱“驱逐敌寇,复我河山;国之气象,在我少年”。
他们对着月下青山与河流嘶吼出心中愿景,想象着自己将来的模样。
他们在秋夜穹窿之下高声起誓,要扛起长刀去劈开乱世的阴霾,以少年热血去挣回个国泰民安、万世太平。
他们抱头痛哭,互道珍重,彼此勉励着要“战无不胜、长命百岁”。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没心没肺的恣意,这是他们最后的少年时。
待到天明,他们就是大人了。
若他年有缘再相逢,或许大家都不能一眼认出彼此的模样。
可是,只要能一起活着看到复国后的盛世繁花,红尘烟火,那便是他们想要的,最好的将来。
夏季长休结束后,赫山讲武堂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复课当日,讲武堂主事官对初夏时那场考选做了简单的复盘总结,勉励表现出色的学子,也指出各班当时在战略、战术上的疏忽与不足。
之后又当众宣布那场考选的结果,顺带提了各班在人员上的变动。
甲班周筱晗等三人接受汾阳郡主点将,已转入军籍去了钦州;贺征与齐嗣源以武卒身份入进上阳邑钟离瑛将军麾下,前往滢江最前线。如此一来,甲班便只剩十六人。
乙班也有一人被汾阳郡主点将,另有二人因家中变故,遗憾中止了在讲武堂的学业,因而乙班余十七人。
丁班二十人的家中多是从中原退到利州避难的外来豪强,家中真正根基与布局重心实则仍在中原,他们到赫山讲武堂求学不过是权宜之计。夏季长休期间,这班有七人接受家中安排,中止学业挥别赫山讲武堂,前往钦州朔南王府亲自督办的庠学深造,待将来反攻镐京重建新朝后,或许就会成为朝中肱骨文臣。
五个班里只有丙班与戊班在人员上完全没有变动,“讲武堂首届学子一百零一人”是再也凑不齐了。
如此物是人非的局面,伤感在所难免。
不过这群少年少女本就是被作为武将栽培的,心性做派上以示弱服软为耻,谁也不肯将唏嘘感慨轻易挂在嘴上,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每逢课休时,仁智院内依然被闹得尘土飞扬,四处充斥着嬉笑打闹的欢声;夫子们所授的武经、兵法还是不那么受欢迎,总有人在课上昏昏欲睡;教头们的实训仍旧有各种叫人啼笑皆非的奖惩。
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样,可谁都知道,有些事已大大不同。
好在赫山讲武堂学制为三年,留下的人也将在明年秋季之前完成学业,各奔前程。
再是睹景伤情,也只最后一年罢了。
因是最后一年,讲武堂大大削减了纸上谈兵的武经、兵法课程,更加侧重实训。
这种实训不同与之前两年那般细分科目,而是尽可能给出最极端的假拟战场环境,使学子们将所学的战略、战术与十八般武艺全都综而总之,尽全力去学以致用。
此时前线战场已渐渐突破拉锯对峙的僵局,但凡关注前线动向的人都能隐约察觉到,渡江反攻的最后决战大约已为期不远,至多不过再等两三年而已。
谁都想得到,那必定将是二十年来最激烈的一场血战,必定会付出二十年来最最惨烈的代价,才能彻底摆脱亡国之殇,驱逐入侵者,重拾锦绣山河。
为了尽快替前线准备好可独当一面的储备将官,也为了最大限度将这些璞玉打磨成器,讲武堂提请军府协助与各方商洽,三不五时将从前线退到利州养伤休整的各路大军请到赫山,与学子们斗智斗勇。
这些人可不像汾阳郡主在初夏时派来的那些新兵,全都是饱经战场烽烟,在血与火中砥砺出来的国之利刃。
他们最清楚前线战场上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需要什么样的将官,对讲武堂这些尚未真正见过大场面的稚嫩学子们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刀石。
他们尽心尽力地模仿着伪大盛朝各位将领的习惯打法,不惜将大半个赫山搅得鸡犬不宁,尽可能让学子们在最短时间内积累最多的实战经验。
如此砥砺半年下来,这群年轻人受益良多,同时也呈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新趋势。
那就是从前一枝独秀的甲班,整体上对后面四个班再无绝对优势。
好在甲班还有个令子都扛大旗稳坐榜首,林秋霞紧随其后、长期在第二的位置不可撼动,总算为甲班守住了些许昔日辉煌。
而以往不太被夫子们看好的丁班、戊班则有不少人异军突起,战绩排名迅速蹿升,很快就进入了各军主事者的视野。
这其中引发最大关注的,是纪君正与敬慧仪。
在极端拟真的假想战场中,纪君正以灵活机变、出其不意的思路屡出奇策,数次以少胜多,采用各种叫人啼笑皆非又猝不及防的诡道之计,多次从经验丰富的将领们手上夺取胜旗,被视为将来最有可能大放异彩的先锋主将人选之一。
敬慧仪虽是平多胜少,但她从不冒进,一直稳扎稳打,防御部署几乎能做到滴水不漏,就这么凭借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沉稳缜密逐渐脱颖而出。凡她领军从无败绩,各方皆叹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防守人才。
至于沐青霜,她的表现不功不过。
贺征走后她似乎收心不少,在学子间的排名虽也有所上升,却并不如她的两位好友那般引人注目,各州军府也并未表现出想要延揽她的迹象。
好在她本来就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甚至巴不得不要引起各方注意。
这倒不是她大小姐任性狂妄、视功名前途如粪土,她的父兄与沐家亲族也是乐见这般结果的。
毕竟循化沐家偏安利州数百年,一心只想守住这里的山山水水,并无涉足中原朝堂的野望。
沐家人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家虽在利州树大根深、如鱼得水,可沐家世代都没有惯于在朝堂政斗中游走的家风传承,在中原也无势力根基,若贸然涉足朝局中心,打算从即将建立的新朝分一杯羹,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些道理沐青霜自小听到大,心中多少有谱,是以来了讲武堂后从不在学业上出什么风头。初夏那回意气上头与赵旻杠上,是她少有的一次失了分寸,小露锋芒。
好在那次事情之后,汾阳郡主及朔南王府忙着平息戊班各家的不忿,并未对她过多留心。
如今她只想安安生生在讲武堂混完最后一年,然后回家接掌二十万沐家军明部,担起沐家大小姐因有的责任为父兄分忧,成为名副其实的沐小将军。
就这样,年轻人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前程,在日复一日的磨练砥砺中,不知不觉沿着各自前路勇敢徐行,无声蜕变,飞快成长。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的冬季长休,沐青霜回到循化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