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思索半晌后,道:“那这场仗怕是不好安排,王卿家有何看法?”
这问题把王琼给难住了,倒不是说王琼对来年草原一战没有设想过,而是他不明白大明军队的虚实,也不清楚朱厚照的态度,他在朝廷核心层属于“新人”,掌握不好尺度的情况下,最好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王琼回道:“如沈尚书所言,西北地方缺少粮草物资,来年要平定草原,必定要以精兵应战,牵涉地域不可太广,以防鞑靼人趁虚而入。”
王琼的回答,完全是在顺着沈溪的意思在说,这样有个好处,就算朱厚照不满意,也不会怪责他一人,反正沈溪地位在他之上,受器重程度也是以沈溪为先,朱厚照要怪责,先由沈溪顶着。
朱厚照蹙眉:“朕要的是平定草原,不是随便打一仗威慑那些鞑子,如果精兵简政的话,跟朕的预期有所不符。”
沈溪道:“不知陛下对于最后的结果,有何期待?”
“嗯?”
朱厚照有些不解,“沈先生的意思,朕不是很明白。”
沈溪好整以暇:“若是经过几场胜仗后,鞑靼主动归降,甚至连达延汗部也归顺,不知陛下对这结果是否能接受?”
朱厚照皱了皱鼻子:“那些鞑子心高气傲,怕是不会如此轻易服软吧?以朕所知,这些人见异思迁,或许看到大明强大,才违心来投,等他们稍有恢复和发展,必定又会背信弃义,所以这次朕要彻底灭了鞑子,让他们一个不剩!朕要在塞北设立都护府,仿照强汉盛唐时的举措,让草原从此臣服于大明统治!”
朱厚照充满雄心壮志,但他的愿望怎么看都好像痴心妄想,至少王琼这边一百个不赞同。
因为有沈溪的存在,好像朱厚照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但几率却是微乎其微。
王琼心道:“自唐朝之后,中原历代王朝对草原战争就一直处于守势,即便有小胜也难以长久维持,最好的结果是止兵戈而不是征服……陛下野心勃勃,是要让多少将士葬身草原?”
朱厚照赐宴时意气风发,构想了一下平定草原的宏伟蓝图。至于沈溪所说建议,他完全不予采纳,在其看来,平定草原必须要彻底将草原制服,跟汉朝时打匈奴,或者跟唐朝时打突厥一样,让自己青史留名。
王琼虽然一肚子话想说,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说出这些话后,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麻烦。
饭桌上,王琼是最拘谨的那个,他时常把目光转向沈溪,想看看沈溪的反应,最后以他的观察看,似乎沈溪对于来年的战事没有劝阻的意思,如此一来,来年一场旷世大战可能在所难免。
眼看赐宴结束,朱厚照道:“……来年朕会亲自领兵出征,仿太宗皇帝领兵出塞,一举将鞑靼余孽扫除,两位卿家到时候必定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相信二位能相助朕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王琼听了心里发怵,本来他是主战派一员,但听到朱厚照不靠谱的构想后,心里对这场战事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等赐宴结束朱厚照要去休息,为晚上的娱兴节目恢复精力,沈溪和王琼一起离开豹房。
二人出门口后,沈溪道:“德华兄为何在见过陛下后,没了言语,甚至连对未来战事也不予评价了?”
王琼实话实说:“来年这场仗,打得越大,怕是越会劳民伤财,沈尚书之前所提精兵简政怕是难以施行。”
沈溪道:“陛下登基伊始,对于战争有些许期冀可以理解,但在付诸实施上,始终是我们这些臣子,出了关塞后战情可能一日多变,又怎会完全按照陛下预想进行?”
王琼皱眉:“可陛下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也不可能冲锋在前。”
沈溪看了王琼一眼,目光中满是深意,“很多事可以人为进行转圜,未必需要每件事都刻板遵循……或许德华兄对来年战事产生疑虑,可惜这场战事却是不容取消或者延后的……”
王琼心里纳闷儿,明明彻底平定草原不切实际,为何沈溪却坚持要进行,连一点商议的余地都不给,不过他隐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沈溪要靠这种方式赢得朝野威望。
王琼心道:“若没有这场战事的话,那沈之厚永远要屈居人后,被谢中堂等人制约,但若是这场战事能得胜的话,他就可以在朝中掌握话语权,且在战事进行中,朝廷上下都要接受他的调配,这才是他坚持要打这场仗的目的吧?”
心念转动间,王琼以为自己被利用了。
沈溪看王琼脸上带了些许回避之色,就知道王琼误会了自己的用意。
沈溪道:“很多事要到真正开战后才能定夺,现在下论断为时尚早,德华兄先回去歇息,这几日我就会把调拨军粮至西北地方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不会让三边将士缺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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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花厅,朱厚照坐在案桌后,显得很正式,听了王琼关于对西北地方缺粮情况的详细奏禀。
王琼说完后,朱厚照叹道:“没想到刘瑾贪赃枉法,居然把九边粮仓里的粮食全都调运至京师,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就不怕地方出现饥荒?那时再把粮食运回去,如此繁琐,简直是把大明人力资源当儿戏。”
王琼听到朱厚照的话后,有些惊叹。
王琼心道:“旁人都道当今圣上年少无知,登基后不学无术,对于世情伦理皆不在意,未料才一句话,就如此有深意,外间对圣上的误读很深啊。”
朱厚照看着沈溪:“沈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道:“以王中丞呈奏,西北地方如今出现粮荒,大可从京师调运一批过去。”
“那就是了。”
朱厚照道,“这件事王中丞没上呈吗?为何相关衙门到现在没付诸实施?”
王琼看了沈溪一眼,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朱厚照所能决定,不希望沈溪把朝中一些矛盾在朱厚照面前公开。
沈溪虽然明知道是谢迁和张苑从中作梗,但还是选择了回避,道:“只是因阉党擅权时朝中贪腐严重,再加上中原之地出现灾荒,以至于京城府库粮食储备不足所致。”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沈溪这番话,同时想对策。
王琼见朱厚照和沈溪之间的对话,心有所悟。
虽然王琼在大明历史上是一等一的名臣,能力非同小可,但他现在尚未跻身朝廷核心层,见到朱厚照都是第一次,更不要说理解君臣相处之道了。
沈溪给了他一次很好的经历。
朱厚照道:“本来是可以自行筹措,但想来西北这几年战事不断,屯田收成又被调运京师,哪有那么多存粮?沈尚书,总归要有解决之法,你应该跟户部杨尚书多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能从旁处抽调一些粮食。”
沈溪摇头:“既然京师缺粮,那就算户部肯调拨,必然也会自旁处取用,导致出现亏空。”
王琼没想到沈溪居然会为户部开脱,他很想说,太仓内分明有的是粮食,你既然已带我来面圣陈情,为何不把实情说出?难道你沈尚书也眼睁睁看着西北军民饿毙?
朱厚照皱眉:“那当如何?难道看着西北军民吃不饱饭?这可还没到战时,若明年开春后出现缺粮的状况,又该如何?毕竟既定开战之日,尚未到下一次粮食收成时,届时缺粮的情况肯定更加严重。”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以微臣看来,暂时可从京城调拨粮食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只能从民间筹措。如今微臣身体已康复,年后这段时间,微臣将会在最短时间内筹措粮食,让西北军民可以吃饱饭。”
沈溪居然主动承揽为西北将士筹措军粮的重任。
这已经不是战时的事情,而是维持西北地方日常运转,等于说,西北这么多将士将不再由户部养活,而是沈溪负责筹措钱粮来养。
朱厚照对于这结果自然心满意足。
但朱厚照带着一丝担忧:“沈先生,边军将士吃不饱饭,这可是头等大事,如果筹措不到位,引发兵变的话,可能会重蹈安化王谋逆覆辙。”
王琼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沈溪,他没想过面圣的结果,却是沈溪主动把责任承揽下来,生怕对方会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他。
要知道上级推下级的事情很多,王琼深知官场的水很深,不是说沈溪主动承揽,就一定是沈溪独自来解决问题的。
沈溪道:“请陛下放心,上元节前,京师内会有大批粮食运往西北,微臣可以在这里立下军令状。”
“好!”
朱厚照显得很振奋,“有沈先生在,感觉朝中有再大的难题也可以解决,有沈先生承诺,朕就放心了,今日难得王卿家到京师,朕准备中午在宫中……豹房赐宴,王卿家和沈先生跟朕一起饮宴吧。”
王琼听朱厚照赐宴,吓了一大跳,皇帝如此恩待他有些承受不起,当即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笑着道:“陛下盛意拳拳,微臣感激不尽,王中丞不妨一起留下,饮宴后再回家如何?”
王琼听沈溪语气,好像也是主人家一样,这对君臣居然一起挽留他饮宴,王琼还没回答,朱厚照便一摆手:
“来人,准备酒食,眼看已过了正午,沈先生和王卿家想必已饿坏了,叫厨房上菜上快点儿。今日是除夕……对了,明日春节朕会在豹房赐宴,届时沈尚书和王卿家一起过来。”
王琼目瞪口呆中,沈溪笑着行礼:“恭敬不如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