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沈溪笑了笑,显然心态很放松。
王守仁察觉沈溪似乎并未因为贬谪之事而懊恼,虽不知是否是强颜欢笑,不过以他的睿智,大抵已意识到沈溪被发配到宣府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王守仁有个差一点做到内阁大学士的爹进行言传身教,自己又为官多年,所以说话非常懂得分寸,点到即止。
随即王守仁请沈溪到了饭桌,六菜一汤,熏肉、烧口蘑、炒核桃仁、炸莜面等,全都是宣府这边的特产,还特意准备了酒水,但沈溪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人把酒水撤下去。
沈溪笑道:“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伯安兄一杯,吃过晚饭便去将地方上卷宗仔细看过,若伯安兄急着回京城复命,明日一大早便可出发。”
王守仁拿起茶杯,站起身来:“请!”
……
……
跟王守仁吃过晚饭,沈溪留在总督衙门正堂,争取尽快把王守仁送来的这些宗卷翻阅一遍。
这跟当初王守仁到三边查弊政的情况刚好相反,当时沈溪给了王守仁一堆卷宗让他自己去查,现在却是沈溪要连夜来审阅。
沈溪知道,王守仁会在这一两天内离开宣府,因此他只能争分夺秒抢在王守仁返京前把所有交接工作完成,以便对宣府局势做到心中有数。
沈溪带来的人中,王陵之、朱起、朱山和马九算是嫡系,但这几人明显都不擅长文职工作,而沈溪又没从京城带幕僚来,只能请云柳帮忙。
云柳在军中不算是新人,王陵之和马九对她都不陌生。
当天云柳陪着沈溪一起工作到深夜,等沈溪起身伸懒腰时,听到外面传来三更鼓的敲打声。
“大人,这一路旅途劳顿,你应该早点儿休息。”
云柳对沈溪很关心,这不单纯是下级对上级的关心,更是一个女人对自己男人的体贴。
沈溪笑了笑,道:“其实早在半道我就想起初到宣府,或许会忙活一两日,所以特意攒了点儿精神,不过到了后才知道需要查阅的书卷这么多,倒是辛苦你跟着我一道做事。”
云柳态度谦卑,她知道自己能帮到沈溪的地方不多,查阅卷宗主要还是沈溪亲自审阅,沈溪看过后,会让她代为记录。
沈溪让她留哪些,记录哪些,她会一一照做,至于旁的事情就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大人为何不找本地书吏来做这些事呢?”云柳发现沈溪自己也要做记录,不由好奇问道。
沈溪道:“我可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下一步计划……现在刘瑾一定很关心我到了宣府后会怎么做,这会儿总督衙门内外刘瑾安插的眼线恐怕是数不胜数,毕竟现在宣大之地已经是刘瑾的势力范围。”
“哦。”
云柳这才知道沈溪为何要亲力亲为。
二人继续忙碌,等到后半夜,沈溪坚持让云柳去休息。
云柳拗不过,只得退下,但她立即前往厨房,为沈溪准备夜宵。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云柳折返回来时,手里不仅端着一晚热腾腾的面条,还带来最新情报。
“……大人,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刘瑾派了亲信张文冕来宣府,说是暗中行事,想来他已经跟宣府和大同地方官员、将领打好招呼,欲对大人不利……”
云柳得知这消息后,神色紧张,毕竟刘瑾要刺杀沈溪,而且这次明显是在其独掌大权后后有备而来。
沈溪神色淡然:“这事儿不早就料到了么?除了派人刺杀,刘瑾还有什么对付我的办法?或许当初在他往宣府任监军时,我应该跟他学一学。”
云柳气恼地道:“是啊,当时我就这么建议的,可大人不允,还特别交代,莫要刺杀刘瑾。”
“呵呵。”
沈溪笑道,“当初我还叫你保护他呢……此一时彼一时也,很多时候朝局的形势变化,不是由一两个人能决定,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时的刘瑾罪不至死,他的命运应该是注定的,而不是由我篡改。”
说完,沈溪从云柳手中接过碗,拿着筷子呼呼吃起面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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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于三月十七抵达宣府城。
高大巍峨的城池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仿佛镀上一层金粉。
赶了一天路,沈溪又累又乏,正想叫人快马加鞭紧赶一程进城,远处城门洞开,一队快马疾驰而来。
马车继续前行,近了沈溪一看,马队当前者正是王守仁。
出迎的基本是沈溪安排到西北来任职的人,尤其是王守仁,沈溪力荐他领兵,对于旁人来说这是个苦差事,但对于王守仁这样有抱负又有能力的人来说,等于是沈溪给了他绝佳的表现机会,可以建功立业。
王守仁回京,不出意外的话会被重用,以沈溪估量,就算做不成侍郎,至少是以正四品或者是从四品叙用。
如果王守仁选择外放的话,基本能做到一省按察使。
出城迎接的人不多,因为沈溪只通知了王守仁,地方官员和军将一无所知。王守仁为人低调,毕竟他在宣府时间不长,虽代理军务但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整合宣大之地官场和军队,交游不深,并不希望把事情传扬开。
“……之厚,一起进城吧。”
简单寒暄后,王守仁做了个请的手势。此番他跟沈溪乃是以平辈论交,不算是正式迎接,更好像私下会面,没有以下级身份觐见。
王守仁行将卸任,新职务却迟迟没有消息,基本上不可能超过沈溪的官阶,却也不算是沈溪属下。
二人同年考取进士,在学问方面见解又相似,相处上比之昔日在兵部时更为从容。
沈溪下了马车,跟王守仁一起骑马并行进城,路上未过多交流。
战争虽然过去快半年了,但宣府城的城墙还在修补中,因寒冬腊月施工条件太过艰苦,很多地方都是修到一半便停工,一眼看过去非常碍眼。
对处于小冰河期的宣府来说,这里至少要到三月中旬天气才暖和些,此时城垛、屋檐和街道上,到处都可看到积雪。
一路行来,沈溪看着这些修到半截的工程,连连摇头。
王守仁在一旁解释道:“年前大地封冻后城墙修复工作便停止了,当时正值铨叙军功,很多事情都耽搁下来,且朝廷一直未将款项批下,就算是年前施工都很艰难,基本是断断续续,今年开春后怕还得筹措银两才能复工。”
“唉……”
沈溪叹了口气,随即问道:“朝廷要在宣府修建行宫的恩旨已经传达下来了吗?”
“嗯。”
王守仁听到沈溪的话,先是点头,随即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虽然他没说明,但情绪已然为沈溪准确把握。
王守仁到底有政治抱负,他很清楚现在朝局如何,如今朝廷连修宣府城墙的钱都没有,却要筹措银两修建行宫,让人心中不爽。
当然,行在修在宣府,只为安全考虑,城墙也迟早要修复,只是早晚而已,但如此轻重缓急不分,还是让王守仁感到不爽。
二人没有深入交流下去,沈溪不会跟王守仁要银子,或者追究其办事不力,也不会大加指责阉党擅权,民不聊生,因为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一抖马缰,沈溪和王守仁加快速度往宣大总督府而去。
……
……
宣大总督府在孙秀成逃跑不知所踪后,便成为王守仁临时衙所。
王守仁对外打的是总理宣府、大同军务的名头,所做跟宣大总督无太大区别,以王守仁的能力甚至有大材小用之嫌。
进入总督府,天色已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王守仁公事公办,早已让人把宗卷整理好,只剩下跟沈溪完成交接。
本来沈溪不着急,但既然王守仁已安排妥当,他也不好拂王守仁的面子。
王守仁让人把半年来宣大之地军务、政务卷宗通通进行整理,抬了几大口箱子过来,最为重要的便是各种账目。
面对这些名目繁多的账本,王守仁有些遗憾,道:“自打战事结束,朝廷便一直未调拨足够的钱粮过来,就连犒赏到现在都未实发下去,很多将士都等着朝廷允诺的犒赏钱粮到位……”
沈溪了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