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朱辉不明就里,忽然想起王世贞的一句话:老夫可以作保,徐阁老绝不会联合丧心病狂之徒,来对付海大人的……
发现这个后生满脸的茫然,却又不住点头,徐阶认真地讲道:
“只要徐家还在不断买田置地,海瑞必然找老夫的麻烦,圣上和高大学士才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如此一来,任谁也撼动不他应天巡抚的职位。今后,我就继续虚张声势,假装大肆扩张庄园,只要他海瑞让我退佃、退田,我就假买真退,如此一来,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真是难以想象,朝廷官场居然如此诡秘!朱辉对这位老人的敬意油然而生,急忙躬身施礼。
“阁老大人,这么做,岂不是侮辱你一世英名?”
“不管后人如何评价老夫,但老夫心中明白:当年大宋何等富有,金人大军一到,浮华若梦的东京汴梁,帝王将相皆为胡虏,还不都是因为那蔡京、高俅之辈,醉生梦死、兼并土地、祸乱江山社稷,闹得是民不聊生,老夫这点名声算什么,留给后世评判吧。后生,等你当上大官,请千万记住老夫一句话:人只有一命,不可妄贪,儿孙自有人孙福。”
“阁老大人高瞻远瞩,晚生受益匪浅。”
徐阶叮嘱道:“你我二人今日的谈话,千万要保密,除了成国公之外,不要再对任何人讲,更不能在海瑞面前透露丝毫,望公子切记!”
朱辉深受感动,躬身答道:“阁老大人,晚辈牢记在心。”
“请问朱总旗,老夫的孙女阿娇现在何处?”
“她在外婆家,晚生这就把她接回来。”
徐阶起身相送,感叹道:“我那两个犬子和侄儿徐鲲,要是能像阁下这般懂事,老夫死也瞑目了。”
当徐阿娇得知真相后,便高高兴兴地跟着朱辉回家了,一进书房,就扑进爷爷的怀里嘤嘤啼哭……
徐阶的心中宛如打碎五味瓶,十分后悔自己在位期间,对家属多有放纵,才导致徐鲲一家出此惨祸。
这次松江之行圆满结束,天已经快黑了,朱辉回到松江县城歇息一晚,次日天未亮便出发了,于当日傍晚回到汤府,此刻,宋河正在给婉兮讲全真七子的故事,二人显得都很亢奋。
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邀,以七十多岁的高龄,率众徒弟赶赴西域雪山,力劝蒙元大军珍惜生灵、勿开杀戒……
讲到此处,忽然发现朱辉回来了,宋河笑道:“哥哥,你算错过一场盛会,今天上午,数百个工人在莫愁湖赛龙舟……”
未等他把话讲完,朱辉大惊失色,急忙问道:“这是谁的安排?”
“汤大官人安排的。”宋河答道,“他说曾对海大人发过誓,借到钱之后,不能亏待工人。”
“真是糊涂!”朱辉埋怨一句,便转身出门。
婉兮追出来问道:“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黄炳文把张狗儿和杨公子给抓了。”
宋河听罢吃惊不小,问道:“黄炳文现在何处?”
“不知道。”
“这可怎么办?”
“马上去找史世用,或许他知道黄炳文的住处。”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府门,婉兮牵来两匹马。
二人快马加鞭来到一处民宅。原来,在礼部主客司官员到来之前,为了吴襄和松浦兄弟不受骚扰,海瑞派史世用对他们秘密看管,请来两个镖师帮忙,没敢用衙门的官差。
果不其然,史世用知道黄炳文的住处,得知二人的来意,立刻带他们前去救人。
朱辉和衣而睡,突然感觉像被蛇缠住一样,随手把徐阿娇推下床。
徐阿娇从地上爬起来,哭着讲道:“狗儿哥哥被他们抓走了……”
“你不用担心,现在也救不了他,赶紧睡觉去吧。”
徐阿娇却不依不饶,拍打着朱辉的脑袋,讲道:“我不要回家,你赶快想办法,一定要救出狗儿哥哥,我要跟他去日本……”
朱辉赶忙用被褥蒙住头,答道:“他又不是头一回被抓,肯定不会有事,你放心吧,等我回南京自有办法。不过,你该回家还是得回家。”
徐阿娇这才返回里屋,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朱辉压根没睡着,辗转反侧考虑各种问题……
等徐阿娇睡踏实了,朱辉悄悄起床,去找店家打听,得知黄炳文并没住在麒麟客栈,他是跟随杨公子取行李的,抓到刺客之后,他自称东厂掌刑官,但拿不出凭据,还把店家伙计打一顿,因此,店家报了官。
于是,朱辉找到黄炳文下榻的旅馆,得知他赶在官差到来之前,已经押着刺客走了。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发白,朱辉睡意全无,换上锦衣卫的行头,等徐阿娇起床,马上收拾行李、去退客房,但徐阿娇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
朱辉无奈地讲道:“小姐,无论你回不回家,我都得去拜见徐阁老,你自己看着办吧。”
“哥哥,你有所不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害怕回去之后,他们还得把我嫁给京城的傻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徐阿娇放声痛哭,口中喊道:“我那苦命的爹爹……”
“阿娇,先把你送到外婆家,我去拜见你爷爷,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若是你爷爷答应,不再把你送往京城,我再把你接回来,你看这样行不行?”
于是,徐阿娇同意了,二人策马扬鞭赶往华亭齐贤镇……
把阿娇送到她外婆家,朱辉独自去见徐阶。
沿着一条清澈的小溪,绕过一汪碧波荡漾的池塘,跨过一座座玲珑别致的小桥,来到这座气势宏伟的徐家庄园。
穿过一道道高大的牌坊,远处假山上的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四周高墙外草木谷稼郁郁葱葱,高大的门楼近在眼前。
徐家庄园的规模很大,占地至少数百亩,颇有摆脱世俗羁绊,解除功利尘缨之意境……
这时,家丁发现来了一个锦衣卫,赶紧上前问候。
朱辉自称奉北镇抚司王冲将军之命,前来江南办差,顺道前来拜见徐阁老,家丁不敢怠慢,帮他牵上马,把他恭恭敬敬迎进庄园。
请他在宽敞的花厅落座,丫鬟过来沏上香茗,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家丁讲道:“总旗爷,老爷请你到书房说话。”
朱辉跟着家丁往外走,忽然过来两个保镖,客气地讲道:“总旗爷见谅,请将佩刀留下。”
把绣春刀摘下来,朱辉把两手一摊,保镖对他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暗器,这才把他带进书房。
徐家的气派让朱辉叹为观止,心中无限感慨:“阁老致仕还乡一年有余,为国操劳一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呵呵,老爷确实该多享几天清福,可是,应天府最近老有人来,巡抚大人还在不停找老爷的麻烦,都快把人逼疯了。若能让成国公老王爷给海大人打声招呼,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有多好!”
“最近应天府可有人来过?”
“前几天,有个朝天宫的牛真人,来时说得好好的,想帮老爷出出气;走的时候,不知说些什么话,把我家老爷得罪了;后来,这牛真人又来过几趟,老爷都没再见他,至于什么原因,小的也不敢问。总旗爷,给你提个醒,最近我家老爷的脾气特别大,你得多担待些。”
联想到金陵豪门大户,到朝天宫找清一真人控诉,朱辉猜测,这位牛真人前来联络徐阶,一定和弹劾海瑞有关。但他没想到,这个拿着朝天宫度牒的牛真人,其实就是金陵黑势力头目铁牛。
朱辉一进书房,徐阶便面露笑容,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微微点点头。
“自古英雄出少年,呵呵,海瑞的眼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