葇兮来清蕖苑时，清漪正在看书。这处院所与别处也并无两样，只是惊寒特地为清漪题了匾额，还专门命人在院子里挖了一口池塘，移栽了一池荷花。

见有生人来，清漪略一迟疑，然后唤了声“姊姊”。

葇兮一眼瞧出她的呆滞来，仔细一想，发现她接连几次都是如此，有时在外院看到其他大娘子，也要愣一会儿，并只呼她们为“婶娘”。

“清漪，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葇兮。”

“望葇兮姊姊勿怪，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觉得所有人都是一般模样。”

她心想，府中众人，与自己身量相当的，只有笑敏，莫非清漪分不清么？

“怎么会是一般模样呢？就拿我和大娘子身边的笑敏来说，她的五官更为深邃，眼大眉粗，而我则生得平淡多了，”她指了指自己的眉毛，“你仔细想想。”

清漪这才看向她的美貌，果真很是淡雅，就跟一缕轻烟一样，显得有些柔弱。可是，她显然已经想不起来笑敏的模样了，看样子只能下次再作观察。

“那我想请教姊姊一下，这人与人的不同，是在眼睛，还是在眉毛、鼻子、嘴巴或是耳朵？又或者是脸蛋、额头？”

葇兮忍俊不禁，敢情清漪是把人的五官拆开来看的么？

“是整张脸，你说的那些，都包括在内。”

清漪闻言，开始沉思起来。葇兮趁着这档，仔细打量起清漪来，她梳的并非寻常少女的双丫髻，而是两鬓各编了一条细辫子垂落在肩上，一头秀发则散落在脑后。细看起来，她略有不修边幅之嫌，辫子和头发都有些轻微的凌乱，看样子是用手挠乱的。不过，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人觉得有碍观瞻。倘若换了别人，只怕会有些失仪。

屋子里，到处都有荷花。屏风是一幅湘绣，绘的是仕女采莲图，一叶一花莫不用心至极，旁边的木质框架上刻着梁元帝的《采莲赋》，“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那字迹，分明也是惊寒亲手所书。

这三年期间，葇兮目睹了惊寒对已故云拂袖的思念，有时他不知从哪儿回来，身上总不经意间沾上了桃花瓣。因着品行优异，很多媒人都曾给他说过亲，其中就有吴知州家的闺女。

进了内屋，被子和锦帐也是绣着荷花的图案，就连梳妆台也刻着荷花，雕工不凡，看上去栩栩如生。

旁边一架七弦琴，看得葇兮双眼放光，每次听见府里的姊妹弹琴时，她总竖起耳朵听。她也很想学弹琴，却不敢向任何人开口。尽管她知道，只要她提，惊寒一定会帮她安排。

“清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葇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记性不好，就是见过，也可能给忘了，你莫要介怀，这是我生来的缺陷。”清漪合上书本，无辜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城里经常有人能喊出她的名字，而她却对那些人毫无印象。

“听人说，你跟云二娘住在一起，那你之前的家人呢？”

“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还记得家乡何处吗？”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是被沾衣姊姊收养的，我的记性，真是差得很！”

记性差得很？春秋三传、诗经楚辞、论语孟子，小小年纪读过这么多书，竟然说自己记性差。

因为三年前的愧疚，也因为急于想找一个盟友，她决定拉拢清漪，“你初来府里，很多事都还不知道，我以后慢慢跟你说。你记得要离谭笑敏远一点，她不是什么好人，成天在背后说人坏话。”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要是这个无知少女被笑敏拉拢了去，到时候自己就四面楚歌了。

“谭笑敏是何人？”

“就是咱们三房谭大娘子身边那个伶牙俐齿的侄女，笑里藏刀，惯会拉拢人心，然后背后捅刀。”见清漪还没反应过来，葇兮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日带你去菱角街玩的那个人。”

清漪这才恍然大悟，她记得那日，那个很爱笑的女孩带她去菱角街，给自己买了好多吃食，还去陪自己放了风筝，当时，那人还说，千万不要跟江葇兮走太近，此人不仅穷酸小气，还总喜欢偷人东西。

“还未请教姊姊姓名。”

葇兮脸上有些不快，心想，这个新来的小嫂子架子端的好大。但想到日后不免要看她的脸色，便只好和颜悦色回道：“江葇兮。”

清漪犯了难，原来这就是江葇兮，这下该相信谁呢？以她的能力，根本分辨不出谁忠谁奸，当下只好说道：“多谢葇姊姊相告，我会小心的。”

葇兮走向那架七弦琴，双手摸了摸，伸出手指拨了下琴弦，顿时发出了极为难听的声音，葇兮赶紧收回了手，面带歉意回头道：“真是抱歉，我不会弹琴。”

“无妨，我来弹给姊姊听。”说罢，搬了条凳子放到七弦琴的正面，坐了下来。

原来七弦琴竟是坐在那一侧弹！葇兮有点窘迫，目光贪婪地注视着琴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清漪一边玉指揉弦，一边清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出了清蕖苑后，葇兮直奔菱角街的琴馆。店内，众多的娘子丫鬟正在试琴，葇兮踱来踱去，学习着众人的指法。

“掌柜，这架红色的琴多少钱？”葇兮伸手触弦，拨出刚刚偷学来的指法。

“这是红木的，售价十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