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漫天,魏夫人在她的房屋前的院子里,支起了小木桌和小板凳,在一旁煮茶,看见陆锦年只身前来,笑道,“民妇在这里烹了三天茶,倾故公子才前来,公子当真沉得住气。”
陆锦年笑着摇头,“在下很着急,只是考虑到夫人的心情,在给夫人做心理准备的时间而已。”
“哦?”
陆锦年道,“夫人嘴上说着,不想为魏文将军报仇,其实还是很不甘心的,不然夫人早就安心隐居,不问世事了,何必还与魏将军的旧部和胡疏先生保持联系?”
“为了当年的交情和友谊么?可夫人该是知道的,与魏文将军直系有关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才是危险的,他们之所以会沦落到归隐起来的地步,不就是因为当初维护了魏文将军,为魏文将军说话,向慕容天岳抗议不满么?”
陆锦年眸光闪闪,“夫人一边为了魏文将军守护的家国百姓辛苦隐忍,一边又不放弃可以利用的人和势力,等待着慕容天岳什么时候被人针对,他的权势摇摇欲坠,夫人便会纠齐自己手里的力量,再给慕容天岳一个致命一击。”
“而此时,就算因为慕容天岳的倒台,对瑞希国百姓有什么影响,也与夫人无关,不算是违背了魏文将军的本愿,夫人动手,不过是顺势而为。”
“在下揣测的,对还是不对?”
魏夫人眼中闪过挣扎之色,陆锦年淡淡一笑,便是知道了她的回答,又继续道,“可是这个机会,夫人不知道要等多久,想要这个机会,快点到来么?”
魏夫人蹙眉,“公子何意?”
陆锦年笑道,“大抵,便是夫人想的那个意思,我会制造一个机会,但是这个机会从一开始,只能让夫人和魏文将军的旧部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视野,接下来要如何,全看夫人和旧部们的想法。”
“虽然无法一下子达成夫人的心愿,但我想旧部们的心愿,或许能完成一部分也说不定?”
魏夫人凝眉冷声,“公子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民妇逼他们为了阿文退于山居,不得不退隐的么?公子大概不知,军人的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慕容天岳陷害死阿文,阿文的部下,自然不会甘愿,民妇可没有逼迫!”
陆锦年已然淡笃,“在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魏文将军爱兵如子,身边旧部皆为手足,夫人当然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旧部们与夫人一同归隐,是他们自己的行为,也是对魏文将军的经历感到心寒。”
“但夫人可否有为他们考虑过,一旦选择了退隐,便是站在了与慕容天岳敌对的地方,只要一出现在慕容天岳面前,被注意到了,迎来的便是追击与暗杀,就算他们躲藏的地方安全隐蔽……夫人可想过他们的子辈后代?”
“只要慕容天岳在一天,那些或许有雄心壮志,或许壮志凌云的年轻人同样不得不隐没,你们甘心,他们也遵从父辈教导,可真的甘于现状么?”
“夫人,您只有才修一个,可他们,还有更多未来和可能啊,夫人总说自己已经不违背魏文将军的坚持和本心了,那么现在,是否还这样觉得?”
魏夫人面色镇定,只是隐隐透露着苍白,手指更是紧紧相扣着,暴露了她的紧张和纠结。
她是不想认同陆锦年的话,可思量下来,却不得不承认,陆锦年所说的,直指靶心。
她确实不甘心魏文身死,而罪魁祸首慕容天岳安然无恙,但她更不想魏文守护家国天下的心愿被她打破,所以她隐忍下来,等待机会。
可这个机会……至今未能出现,而只要慕容天岳不倒,陆锦年说的那些,她连累了魏文旧部的问题,便是真的。
她很自私!
这样的她自己无法承认,因为一旦承认,便似乎没了颜面去见魏文!
魏夫人动摇不停,迟疑道,“倾故公子,真的能制造这么个机会?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陆锦年肯定道,“能。”
又解释道,“但是在下要如何给予夫人这个机会,暂且不能说,也不会说,在下现在要的只是夫人点个头,同意将夫人积攒的势力拿来支持在下,谋划出这一个机会而已。”
陆锦年微微一笑,“在下知道这个抉择很难做出,所以可以再给夫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把才修留在夫人身边,还有,我家阿昭也要拜托夫人照顾了。”
魏夫人睁大眼睛,“倾故公子要离开了?可阿昭公子不是倾故公子的弟弟么?放在民妇这里,公子放心?就不怕民妇什么都不同意,却拿阿昭公子威胁公子去给民妇制造这个机会么?”
守在慕容檀公主府外的赤炎,察觉到有人进入公主府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要快回去告诉主子,那个人果然来了!”
一切的源头与纽带,与主子相抗相争那么多年的人……
彼时,陆锦年同样接到了慕容祐自请卸去太子之位,贬为庶民,要离开琅嬛城的消息。
微微一笑,便招呼了宋逸道,“阿逸,你在瑞希国躲懒躲得也够久了,该回去了。”
宋逸“啊”了一声,脸色立马垮了下来,“我这算是公职出差,哪里算是偷懒!”
陆锦年嘴角一抽,你出差是为了送萧冉曦和亲,现在人家都跟慕容祐亲亲密密好几个月了,你还赖在这里不走,不是偷懒是什么?
宋逸也知道陆锦年要说什么,就是有些别扭。
殷随却是奇道,“阿逸,虽说你被瑞希国敌视,被杀手追杀,但你可不像是害怕这些的人,怎么这会儿畏畏缩缩成这个样子了?你的干天豪气呢?”
“我不是怕那些,我担心的另有其事……”宋逸复杂的看向陆锦年,“阿锦,你还记得裴钰跟我说过的……交易么?”
陆锦年挑眉,陡然明白了宋逸害怕的是什么。
宋逸来送亲之前,与裴钰有过交易,说的便是明轩国的皇帝萧文峰,会不会因为他功高震主对他动手。
可若是之前,宋逸绝对是相信萧文峰的,可现在竟然会思量起和裴钰的交易……
陆锦年微微眯起双眼,“阿逸,可是在追杀你的刺客身上,发现了什么?”
宋逸愣了愣,沉默的掏出一块令牌来,令牌古拙质朴,上面刻有龙纹,“这是我在追杀我的人身上发现的。”
“龙纹?”陆锦年接过令牌,摩挲上面的纹路,“可是无论是明轩国还是瑞希国,就连南芸国的皇室纹路都以龙形做代表,这又能看出什么呢?”
宋逸揉揉脑袋道,“阿锦你不知道,虽然三国都有龙纹,可是每一国的龙纹都有细微的差别,而这块令牌上的龙纹,是明轩国皇室独有的,由它指派的,是明轩皇室独有的皇卫。”
“我父亲是先帝亲封的齐阳侯,因为一些缘故见过皇卫,曾告诉过我一些,见着这个,我完全可以肯定,刺杀一事……陛下有插手。”
宋逸嗓音艰涩,很是复杂。
陆锦年笑道,“所以,你就是因为和裴钰打赌输了,却又害怕和裴钰做交易,才躲在这里的么?”
“当然不是!”
宋逸盯了陆锦年许久,抬头瞅瞅天,低头看看地……半天没支吾出来一个字来,最终只能长叹道,“唉,你不懂。”
他哪里是怕裴钰?
而与裴钰的交易,虽然是裴钰找上门,他不太情愿的,但不得不说,单是保齐阳侯府一家无恙,保宋家军整军无恙这件事,就足够宋逸动心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宋逸从来都知道,他除了在外守城打仗外,朝廷内一点根基都没有,万一有人针对宋家军,他远于庙堂,无法很快的做出反应,来保护宋家军。
有裴钰在,他能放心很多。
他怕的……
不过是齐阳侯府真的因为功高震主而被疑。
不过是宋家军针对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分明,他们是护国利刃,却被想象成反身刺入己方的噬主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