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了金父轻轻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摇摇头,道:“说不好。不管是小时候的事情,还是……我母亲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对谁有所谓的怨恨情绪。”
“你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金父的语气听起来仍旧十分低沉,如果仔细去听,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不自觉地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韩宇还是那副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淡然口吻,他望着下方在大树下等待他们两个的金泰妍,说道:“你好像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无辜者一样。当然,事实上,你确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的选择而已。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恨你,但以我们之间的情况,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话好解释的吗?”
金父闻言沉默了下来,不多时,他就又开口道:“当然有。”
“嗯?”韩宇神色如常,“什么?”
“你不是什么私生子,你偶妈和我之间更不是什么不伦的关系。”
豁然间!
本来还淡然如水的深邃眸光中如同无声地掀起了一片的波澜。
韩宇的身形微不可察地静止了几秒,旋即,他转身看向了正满眼复杂与柔和地注视着自己的金父。
眼神,怔愣而又难以言述。
“原本很早就想告诉你了,但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时机,这事情只有我和你阿姨清楚,其他人,就算是志雄和泰妍他们……”
“行了。”
抬起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金父的话,韩宇面容紧绷不已,眼神隐透锐利地死死盯着脸上渐渐爬上一股奇怪情绪的金父,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掌在没人能够观察到的角度里,被攥得很紧。
“我只想知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私生子?那么我对于家里来说,是什么?你和我母亲不是不伦的关系,那么……你们两个人,又到底什么关系?嗯?!”
这话说到最后,韩宇的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点厉声质问的感觉。
那在心神冲击之下,一时情绪稍稍失控的表现,全都被金父一点不落地收入眼底。
他垂头不语了一会儿,在韩宇眉宇间那股焦虑与躁动的情绪即将累积到一定程度时,才闭眼一叹,声音略显低哑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但是……志宇啊,哪怕我真的再怎么不堪,可是你偶妈呢?你偶妈,绝对不是那样会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在你的心里,你不能、也不该这么想她,那是绝对不行的。”
一下子,韩宇怔住了。
金父的话,就像是从另外一个全新的角度,点醒了他一件事。
以往由于一些早就已经在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念头,让他一度忽略了某些问题,直到今天,由金父提起来,他才突然想到……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瞄向了自己身旁玻璃橱窗中的那张相片,看着那张在玻璃上光线的折射中显得有些朦胧的温柔笑靥。
韩宇的心情一时间涌动莫名。
对,没错。
因为金父的话,他直到今天才抑制不住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自己尽管从未接触过、但在印象中却始终都仿佛那么完美无缺的女人,她,真的会做出那种插足别人家感情的事情吗?
“就是……这里吗?”
各自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那深沉的色调,似乎也给这春日里添上了一丝死板而严肃的冷清色彩。
于无言的沉默之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与那些在不同的位置驻足下来、脸上神态看起来却出奇相似的人们擦肩而过。
大家都很安静。
或者换句话说,在这里,没有人高声说话,仿佛怕打扰到了什么。
直到沿着骨灰堂中那座已经有些年头的硬木楼梯缓缓走上二楼之后,被韩宇带领着走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里,一面骨灰盒存放橱之前,金父才忍不住轻声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也很低,那轻飘飘的语气,叫人乍一听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一样。
不过片刻后,金父又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有些宽胖的中年脸庞上泛着一点说不清楚的郑重,又一次,确认般地向回头静静看着自己的韩宇低声问道:
“就是……这里吗?”
很奇怪。
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停下了脚步,他却不愿意自己转头往周围那些玻璃的橱窗中先看上哪怕一眼,反而执拗地选择看向了身前的韩宇。
好像只有韩宇先开口肯定什么,他才会相信眼前出现的某些事实一样。
然而,金父期待中的那个答案,他并没有等来。
在目光非常平静地和自己这位所谓的亲生父亲互视了几秒后,韩宇微薄的两片嘴唇就略微抿出了一条笔直的线条。
他一语不发地转回头去,面向了此时位于他们两人正前方,也就是这家骨灰堂二楼的这个角落里,最深处的那一面骨灰盒存放橱。
隔着一段距离,但视线透过被擦拭得十分干净的玻璃橱窗,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存放橱最中间的那一格中,好好放置着的一个相框。
在那相框的照片上,站着一位端庄娴静的女子,面对镜头,她唇角勾起的那抹浅浅微笑,宛如冬日里的一轮暖阳。
韩宇安静地走上前去,双手合在身前,不言不语地凝视着橱窗内相框上的那张照片。
许久后,他的嘴角才忽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长而难言,一低头,就将自己手中刚才进来前就买好的花束,贴在了玻璃橱窗上。
相框是早前新买的,相框里的照片则是从朴智恩那边得到的。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会让金父变得有些狼狈,甚至是难堪。
但明知道如此,他仍是这么做了。
有的时候就是不想说话,在来的路上如此,在走进这家他特意为韩以诗挑选的骨灰堂之后,更是如此。
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
而且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目前在这副情景下,该对金父摆出一个什么样的模样。
既然尴尬是必然的,那也就没什么必要再去做什么表面功夫了。
太麻烦,两个人也会很不自在。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不需要那种类似于陌生人间的虚伪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