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货真价实的小馄饨店,后来在老城区拆迁大潮中销声匿迹了,前世他从国外留学回来,就曾专门来找这家老店,可惜怅然而返,美食已成怀念。
邱明泉一惊:“外面的鲜肉馄饨不是才五毛吗?!”
“好东西当然贵点。东申市这种地方,啥时候都不缺乏有钱人。”封睿淡淡道,“民以食为天。”
果然,邱明泉仔细打量一下食客们,都个个衣着整洁漂亮,明显比棚户区的那些邻居看上去体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摆上了桌面。
清亮的汤底里,漂着鲜黄的蛋丝、浅红的虾皮、乌黑的紫菜,色香俱全,轻轻用小勺舀起来一只小馄饨,面皮半透明,小巧可喜。
一口一个,吞进嘴里,邱明泉只觉得满口留香,鲜美异常。
“纯肉馅的,猪肉里混了一点鲜虾。真材实料,绝对新鲜。”封睿得意地问,“怎么样,薄皮包裹着鲜肉,口感是不是咸香爽滑,堪称一绝?”
邱明泉一只接着一只,舌尖鲜美滑爽的馄饨馅混着微烫的三鲜汤,差点鲜得把舌头咬了下来。
真好吃啊……上一世、这一世,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是自然了,我小时候那么挑食,对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好感。”封睿感觉得到邱明泉那惊为天人般的赞叹,忽然有点沮丧。
就算再食指大动,可是根本连身体也没有的他,像前世那样极尽饕餮美食,也是没有可能了。
邱明泉吃着吃着,忽然停了下来。
“你上我的身吧。……”他小声道。
封睿沉默了一下,心里蓦然有点滋味万千。这家伙啊……是在可怜自己吧?
天人交战下,他还是飞快地占据了那具身体,当唇齿间滑过那记忆中的美味,他险些落下泪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
邱明泉看着封大总裁珍惜无比地喝干了碗里最后一口鲜汤,把一丝紫菜都吸进了喉咙间,好奇地问:“你小时候就住在附近?”
“对,我家就在附近。”封睿的声音变得有点古怪,轻轻叹息一声,“走吧。”
走出了小馄饨店,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点,向陌生的街道走去。
可他心里的疑惑却比任何时候都大。
书包里,除了那些随身携带的巨款,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
这些天,封睿一再叮嘱,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三支高级金雕笔不要卖。
现在,那剩下的三支金笔,正静静躺在他的书包里面。
“待会儿,听我的吩咐,见到一个女人的话,就把这三支笔卖给她。”封睿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可是邱明泉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一向沉稳傲娇的男人,有着极大的不安。
快到黄昏了,冬天的冷风渐渐变得呼啸起来,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冰寒。
邱明泉走了一阵,渐渐发现,路边的景色越来越美,路过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路边家家都带着单独的花园,茂盛的花木和小庭院里,掩映着带着国外建筑风格的小洋房来。
就算是在这个年代,就算经过长达大半个世纪的封闭和历史磨难,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深处,也不乏居住着富有却又低调的一些家庭。
“就在那里。”忽然,封睿的声音有点喑哑,竟似有点近乡情怯般的害怕,“看到街角那辆黑色的新皇冠汽车吗?你走过去,敲敲车窗。”
“哦,然后呢?”邱明泉懵懂地问。
“你就问车里的女人,要不要买你手中的金笔。”顿了顿,他又有点迟疑,“算了,反正接下来你让我上身就好了,我来说话。”
邱明泉“嗯”了一声,被他的奇怪情绪感染,心脏也忽然奇怪地狂跳起来。
他慢慢抬步,在夕阳里,向着那辆小街尽头的黑色汽车走去。
那是一辆东申市少见的新丰田皇冠,低调大气的车型流畅而宽敞,邱明泉虽然完全不懂车,但是也能感觉得出那崭新车身流露出的优雅。
走到近前,他犹豫了一下,轻轻举起手指,叩了叩那暗黑色的车窗。
……刘淑雁手中捧着一本泰戈尔诗集,正在开了空调的车中闲适地看着,忽然耳边传来车窗的敲打声。
诧异地抬起头,正看见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的脸出现在车窗外,正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显得纯良又乖巧。
刘淑雁觉得好生奇怪,这孩子挺面生,难道是儿子的同学吗?
车窗缓缓降下,邱明泉就是一呆。这位阿姨的脸,实在是太好看了!
弯弯的柳叶眉,温柔如水的一双秋水般瞳仁清澈漆黑,鹅蛋脸上笑意依稀,留着就算在后世也并不落伍的卷发。
她的脸,有着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般辨识度极高的天然美,除了依稀看得出一点儿淡淡的口红外,不施一点粉黛。
“小朋友,你有事吗?”刘淑雁等了一会儿,温柔地笑问。
离得近了,她已经看清了邱明泉堪称寒酸的打扮,心里推翻了这是儿子同学的想法。
邱明泉等了一下,没有等到封睿说话,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一支精美的50金雕笔,忐忑地举到了车窗前。
“阿姨,您需要金笔吗?英雄牌的,名牌正品,国家领导出国时,就是用这种型号送给国外友人的呢。”
附近郊区的田地里,有不少的菜农生活在那,和这些城市边缘的贫苦人家结邻而居,每天清晨,雄鸡的鸣叫就是天然的闹钟。
邱明泉悄悄地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玉石吊坠,套在了脖子上。
果不其然,第一时间,脑海里就多了一道声音:“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动不动把我摘下来!你听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帮我去找远慧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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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总裁,还是我是总裁?”……
接下来,封睿指点着邱明泉进城,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精品商厦,振兴商场和观海商场等著名的大商场,把英雄钢笔的专柜都跑了个遍。
果然,就在这几天,一家商场的英雄金笔已经出现了缺货的情况!
封睿一看到这个迹象,就果断出手,叫邱明泉赶到其他几家商场,将手里的一千元钱,倾囊而出,全部换成了金笔。
三天后,各大商场全面迎来了英雄金笔的断货时代。
其实不只是东申市,全国的柜台也都如此,面对着全国铺开的国产精品金笔广告,又正值寒假,很多家长都在考虑给孩子买一支好钢笔开学备用。
这一下,就连英雄金笔厂也大为意外,产量没能跟上。
那个时候,还没有“饥饿营销”的说法,可是天天听到收音机和电视里的广告诱人心动,就是买不到,就形成了始料未及、一笔难求的局面。
这一切,邱明泉不知道,可是封睿却能敏锐地猜到。
就在全面断货开始的这几天,他叫邱明泉每天带上一部分金笔,游走于各大商场的文具柜台边,一旦听到有人有明确的购买欲却失望而回时,邱明泉就赶紧跑过去,掏出琳琅满目的品种,供人挑选。
枣红笔身的、全银笔身的、银帽黑身的……进货时就有目的地配置合理,卖起来,也任挑任选。
……精品商厦文具柜台的几个营业员算是服了。
原先虽然知道这孩子每天来买这么多笔是去贩卖,可到底卖到哪里去,一直是个谜团。
现在倒好,人家就在他们国营店的眼皮底下倒卖!
偶然有顾客疑惑真假什么的,那孩子还一脸无辜指指这边:“我就是从这里进的呀。”
得,现场提供专柜验货啊这是!
吐槽归吐槽,柜台里的英雄金笔还是彻底断货了,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催促了厂家几次都说产能不足,商厦的领导都没辙。
三两天下来,他们已经知道这孩子一支笔加了多少价,不得不说,在这一笔难求的时候,封睿定的价格正好卡在某个深谙顾客心理的节点上,让你觉得肉疼,但是又没有生气到拂袖而去的边界。
这孩子几天赚到的,只怕够他们这些国企营业员几个月的工资呢!
特别是小心眼的柜台组长赵德成,更是心里不爽到极点,看着这小鬼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天,邱明泉正在和一个顾客讨价还价:“真的不行,叔叔,这笔我就赚两元钱……”
“两元还少吗!你这一天卖几十支笔,小小年纪就敢投机倒把!”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狠狠抓住了邱明泉的小手,一把把他手中的金笔抢了过来。
邱明泉愕然抬头,看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赵德成:“叔叔……您干吗抢我东西?”
赵德成噎住了。
这小鬼,果然狡猾又坏,不辩解,却把抢东西的帽子扣给他!
他蛮横地把邱明泉手里的书包抢过来,里面满满的金笔盒往地上一倒:“抢?我还要砸了你呢!”
“咕噜噜”地,一堆笔盒落在了地上。
……
二楼的楼梯上,两个中年男子正并肩前行。
精品商厦的曲总经理笑着看着身边的老同学魏清远:“恭喜恭喜,没想到你从燕京调动到了东申市,我们这一届的大学同学,在燕京一做十几年的,就只有你了吧。”
魏清远摇头苦笑:“我是喜欢做研究的,你不是不知道。这次要不是巩校长来东申市就职,非要带我一起来,我宁可在审计署做事。”
曲逸飞感慨万分:“这可由不得你了,如今的形势,国家正缺人,尤其是懂市场经济的人。我们这几届的师兄师姐们,几乎个个被紧急启用了。”
魏清远笑笑:“你不也是,这个年纪就被提拔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曲逸飞摇头,放低了声音:“我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了,你接触的层面高,你觉得,股份制改造真的可行不?”
魏清远推了推眼镜,神色郑重起来:“你应该比我还知道吧?就在去年,豫园商场成了东申市首批改为股份制的企业之一。联合了几十家国营和集体商店,组成了一个大的、统一的股份有限公司,以集中优势扩大经营规模。你总该知道,他们发行了股票,反响非常好,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行?”
曲逸飞眼中光芒闪烁:“对!我也觉得,这个方向非常值得尝试——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琢磨了不少调动积极性的办法。说到底,股份制的尝试,把职工的切身利益和单位联系在一起,才是最有力的举措!”
魏清远悄悄指了指北方:“你们身在企业,放手一试吧,政策一定会大胆得叫你吃惊!”
曲逸飞心中直跳,有点激动起来,这位同窗最得恩师巩校长的器重,这次巩校长受命出任人民银行东申市分行副行长,坚持把得意门生魏清远从人教司带到了东申市,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赶紧和上面建议,放手试试!”
魏清远含笑道:“对了,我想来你们这儿买两支金笔送人,带我去文具柜台?”
曲逸飞一拍大腿:“你早不说!英雄金笔断货很久了,就算是我,现在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别急,过一阵到货了,我给你留着。”
魏清远笑着道:“我不知道你如今在这里履职啊,要不然,前些天也不至于加价在人手里买了一支。”
曲逸飞这可就吃了一惊,又觉得好笑:“这都能贩卖,心思这么活?”
魏清远哈哈笑起来:“而且做这事的,是个小孩子。不瞒你说,我那天买了笔以后,非常感慨。”
“感慨什么?”
魏清远眼神坚定:“市场经济势在必行啊。群众的嗅觉和智慧早已经走在了前面,就连一个小小孩童尚且都能懵懂地走出这一步,我们还有什么犹豫的?”
曲逸飞惊奇极了:“你说的,倒像个奇闻异事了。真的是个孩子,贩了金笔去卖给你?我怎么有点不信啊!”
魏清远踏上了三楼,目光无意识地向前一望,正望见一张小小的脸,立刻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