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破冰

“刘阿姨!我们回来了。”向城殷勤地跑到她身边,“您养的水仙真好。”

刘淑雁笑盈盈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过几天搬两盆去你家,春节正好开。”

“嗯,我妈就快回来了,您一定要养到花开再给我家——她可是个鲜花杀手,养啥啥死!”向城笑嘻嘻地道。

两家就住隔壁,向元涛在公安战线,临近春节事务繁忙,向城的妈妈是大学副教授,近期参加了出国学术交流,家里的两个孩子就常常在封家吃饭。

“下午自由搏击学得怎么样?累不累?”刘淑雁随口问儿子。

封睿早已经走进了大厅,正在门口换鞋,半大的少年已经显得长身玉立,比向城高大和健壮了些,只听他淡淡道:“挺好的,我喜欢。”

向城苦着脸,伸出胳膊露出一小块瘀青:“好疼的,刘阿姨。”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向局长一再要求向城去练习武术,自家的儿子也很感兴趣,非要一起去学。这不,三天两头的,两个男孩身上就没断过青紫。

晚餐桌上,除了封家的一家人以外,向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在。

宽敞的餐厅里,摆放着圆形的紫檀木雕花大八仙桌,木质厚重、雕花精美,这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真正家境优渥才能用得起的上好家具。

上面,保姆提前做好的菜肴一如既往地荤素搭配,新鲜又丰盛。

刘淑雁不时地夹着菜肴,往向家的两个孩子碗里送,两家女主人是手帕交,幼年就真的交好,又都是知书达理,感情也非常亲近。

向城的姐姐比弟弟大了三岁,正是上高一的姑娘,学习太好、脾气又清冷,显得有点生人勿近。

可是刘淑雁看着她长大,知道这孩子其实只是内向,又对别的事情没兴趣而已,自己没有女儿,心里就格外宠爱些。

抽条的女孩子家,正是女大十八变的前夕,就算是戴着厚厚的镜片,在刘淑雁眼里,怎么看,都是面目姣好、青春逼人。

“吃点鲈鱼,清蒸的,女孩子吃鱼虾对皮肤好。”她笑吟吟地道。

“谢谢刘阿姨。”向明丽礼貌地道谢,文雅地吃着饭,小口小口地。

对面的封父相貌英俊,和封睿的脸型酷似,正交代两个男孩:“晚上的作业别忘记做,有不会的,问姐姐。”

向家女主人韦青在著名高校任教物理,这个女儿也是天生的学霸,毕竟遗传了母亲的超高智商,数理化都是一流成绩,辅导两位弟弟的学业自然不成问题。

当然,睿儿也不需要人辅导就是了。刘淑雁自傲地想着。

封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父亲道:“我今天在训练队的休息室,看到了昨天的《人民日报》。”

封家长辈身居高位,家产丰裕,海外又有亲属,那场历史动荡后,家里财产返还大半,封父更是早早下海,在这时已经打拼出偌大家业,时政、经济上可谓消息通天、触觉敏锐。

封父夹了一筷子东坡肉给身侧的向城,很自然地接话:“怎么,看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吗?”

封睿面容淡定,像是说着极家常的话题:“金融版上,有一则消息,说是继东申市开放了国库券买卖试点外,在全国几家省会城市,也开始了试点。”

封父若有所思:“然后呢?”

向城悄悄抬起眼,瞥了封睿一眼,眼中充满崇拜。睿哥的话题,他好像永远都听不懂啊。

“爸你觉得,各地的国债买卖价格,会一样吗?”

封父扬了扬眉:“肯定不同,经济不发达的地方,一定低一点。”

“假如一个地方买入价是100元,另外一个地方折价卖99元呢?”封睿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父亲。

封父同样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来回倒卖的话,就有盈利。”

向明丽脱口而出:“倒卖十次的话,就是11的利润。倒卖100次的话……”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陷入了苦苦思索,小半天后不太肯定地道:“270的利润?”

向城苦着脸:“姐,100次方啊,你怎么算的?……”

向明丽矜持地板着脸:“心算。”

封睿却已经习惯了这位邻家姐姐的超能力,皱着眉:“异地往返一百次,才270的利润。”

他摇了摇头,不划算,还有来回的时间和路费呢。

封父笑了笑:“没错,苦力活,不太值得。最重要的是,异地交易目前还没正式开放。”

……

“假如一个地方的出售价是95元,而另一个地方的收购价是102元呢?”

同一时刻,在市内各家国债售卖点转悠了一圈后,邱明泉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封睿正慢悠悠地发问。

“一次售卖74的利润。十次倒卖的话,就是整整200的利润!”邱明泉飞快地心算出来,心跳疯狂加速。

——这可不像卖金笔,还需要大量时间推销,国债只要买入卖出就可以了?!

50次的话……就是大概35倍的利润?他手中的2600元钱,就能翻倍到9万多元,这个万元户都是稀罕物的时代,绝对算得上滔天巨款,甚至足够在市区买上一所还不错的住宅!

“太想当然了,自然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差价。”封睿冷静地点醒他,“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机遇,异地价格差异就会变小。”

邱明泉急切地问:“可是哪里会有95元的国债卖呢?”

他们在东申市转悠了一下午,看到各家营业部的国债交易价格,明明都是一样的。

封睿淡淡道:“去外地。”

邱明泉一愣,该去哪里呢?

“我每天早上叫你蹭收音机听,你就不往脑子里去的吗?”封大总裁的声音带着傲慢,又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全国有七个省会有试点了,你想想,哪个省份经济最落后、却离我们东申市最近?”

……

冯二这就心里火气冒了起来,赤-裸-裸地威胁:“你确定不卖?今儿不卖我,这里可就没人敢收你的东西了。”

封睿有点不耐烦了:“别计较这一两块钱,麻利地卖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一阵子相处下来,他有点不爽地发现,这个小民工脑筋有点轴,有的时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利己主义,偏偏这个家伙就是不认可。

说好听点呢,叫做有原则有底线,说得不好听点,要是在社会上多磨砺几遭,那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命。

笑话,有原则有底线这种事,是他一个小小底层民工有权利坚持的吗?

果然,邱明泉执拗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一样的价格,我也不卖你,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更何况,凭什么就强行压价呢?!

冯二转了转手腕,发出“咔吧”一阵脆响,阴恻恻地发话:“先说好了,这孩子的东西,今天谁敢收,就是和我冯二过不去。”

他冲着邱明泉一龇牙:“现在卖给我,我只能出120了。”

上手抢东西他倒是不敢的,这里是交易所,他也是长期出没的熟脸,真敢明晃晃地抢,那就是警察要过问的事了。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封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真没发现,这个闷声不响的小民工脾气倔得很,像头犟驴一样。

刚一转身,邱明泉单薄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铁钳一样,按得他隐隐作痛,正是冯二身边的那个青皮。

冯二邪火猛升,面对着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心里隐忍的恶念也不再顾忌,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股票:“给你脸不要……”

“住手!”一声饱含愠怒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魏清远一步跨上去,冷冷怒视着冯二,“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你们好大的胆子!”

刚刚见识了民间交易的气氛良好,这就紧接着看到了阴暗面,魏清远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冯二斜眼看看他,魏清远衣服朴素,明显知识分子模样,他心里便有些瞧不上,伸手轻蔑一推:“滚,你算什么东西?”

手还没推到魏清远,他的膝盖就是猛然一痛,旁边的邱明泉眼看魏清远要吃亏,心里着急,瞧准时机,赶紧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腿窝。

冯二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然“扑通”就跪了下去!

邱明泉个子小,这一脚毫无征兆,不仅冯二吃了亏,旁边的那个青皮也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瞪大眼睛想要去抓邱明泉,邱明泉早已经泥鳅一样飞快退后,远离了他们俩。

“抓住那兔崽子,给我往死里打!”冯二气急败坏,捂着腿跪在地上,这小孩一脚极狠,痛得他竟然有点站不起来。

柜台里王科长可吓坏了,慌忙冲了出来:“魏处长!您怎么样?”

这好歹也是总行下来视察的,要是在这里被打了,可怎么得了!

他声色俱厉地冲着冯二斥道:“这是上面来的领导,你们疯了!还不快滚,我们已经报警了!”

冯二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个面相斯文的男人是什么大领导,这种人最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不由得心里也有点慌了。

他狼狈地挣扎站起来,怨毒地瞪了邱明泉一眼,带着手下慌忙地蹿出了门。——那个死崽子,以后别叫他看到在这里出现!

邱明泉看着他不见,噗通跳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以前都是封睿出马,刚刚情急之下他自己动了手,竟然意外地也解决了问题,不由得心里暗暗雀跃。

定下神,他对一边的老马扬了扬股票:“大叔,你还要不要?”

老马喜出望外,赶紧数好钱:“要要!”

一边,魏清远等他们交接完毕,才拉过邱明泉:“小家伙你可真行。这一转手,就挣了600元?”

600元是什么概念,两小时之内,赚到的是他这位处长级国家工作人员两三个月的工资!

“你爷爷叫你来这,他能预知道能高价卖出去?”

他的心里,越发对这个神秘的老爷爷感兴趣,甚至起了一种类似膜拜的感觉。就算是恩师、经济界的大拿巩校长,怕也是无法预料今天这神奇的行情吧?

邱明泉挠挠头:“我爷爷说……现在发行股份的企业越来越多,这是大趋势。”

“你爷爷不怕会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吗?”

邱明泉哑然失笑,就算封睿不指点,他也知道在后市,市场经济、股份制企业遍地开花的盛景,更何况这些天封睿耳提面命,满脑袋给他灌输?

“我爷爷说,对企业有利、职工有积极性,又能盘活民间积蓄,叫所有的人都成为国有企业的真正主人,又有什么错呢?”

——是啊,又有什么错呢?

魏清远心里一动,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加速起来。

封睿观察着他的神情,大抵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悄然指点着邱明泉,真诚地安慰道:“魏叔叔,您也别生气。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不和谐的东西。可是再怎么样,也挡不住进步的。”

魏清远动容地看着他,刚刚因为冯二带来的郁闷和愤怒也忽然烟消云散。

他郑重地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小朋友,谢谢你。”

来到东申市后,恩师郑重地委托他做中国证券市场的可行性调研,他和几位在海外的同学甚至深夜通过好几次越洋电话,在交流中,大家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血沸腾。

看,就连老人、孩童,包括所有暗涌的民间资本都嗅到了改革的意味。

甚至在这城市的许多角落,已经自发形成了自由买卖的机制,早已经走在了他们这些制度制定者之前。是的,或许会有阻力,会有阴暗,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但是改革的春风,早已经吹进了这片大地,就等着春雷的声音猛然响起。

国家的崛起,不是梦;经济的腾飞,更不是梦。而证券市场的破冰,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在他们这一代人面前展开的,即将是一幅恢弘画卷,奏响的,将是时代的最强音!

……

魏清远迫不及待地坐上公交车离开了,离去的时候脸色有点激动,眼镜背后闪着隐约的光芒。

有太多事要做了,首先,股票的全面开放交易就应该列上日程,不能再叫流通变成瓶颈,叫冯二这种渣滓再有立足之地!

邱明泉来时的两千元整,已经变成了整整两千六百元。

“接下来去隔壁的银行。”封睿看着魏清远走远,忽然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魏处长的姓名。

算了,下次再问。看上去,好像是经济界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