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和尚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中也有种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凉,道:“你可听说过‘铁剑先生’铁无衣?”
陆小凤悚然动容,脱口道:“铁无衣?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剑客?他竟然还活着?”他看向灰袍老僧,灰袍老僧却只是敲着木鱼,用“活着”来形容他也许并不准确,他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生趣,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死而已。
此时此地,又有谁能看出,他曾是那个江湖中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剑客?
陆小凤喃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铁剑先生归隐,只将衣钵传给了一个人,也就是后来的江南虎丘长乐山庄的庄主,司马紫衣。”
司马紫衣天赋虽高,为人却过于骄狂,再加上养尊处优惯了,习武时便免不了偷工减料。铁剑先生的武功司马紫衣最多只学到三成,但哪怕只凭着这三成剑法,“太平剑客”的名头在江湖中也已足够响亮,而他的几个儿子也并没有给他丢脸,尤其是长子司马云,剑法上的造诣丝毫不低于乃父。
陆小凤心中忽然一动。
司马云……黑风七十二堂……铁剑先生……
陆小凤其实一直在奇怪,以司马云的身份地位,为何竟甘心屈居花云溪之下,替黑风七十二堂做事,还白白将性命断送在了似锦山庄。但司马云若是为了追查铁无衣的下落才出现在如玉赌坊,并且先于他们发觉花云溪的真实身份,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司马云替花云溪做事是虚与委蛇也好,假戏真做也罢,都只是为了顺藤摸瓜,他的真实目的是追查师祖铁无衣的下落,甚至还可能更大胆一些,他想要找机会彻底瓦解黑风七十二堂这个组织。
司马云这么做,既是为铁无衣,更是为了他自己。长乐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在别人眼中艳羡还来不及,但于他却是负担,是阴影,因为他不想一直躲在母亲的裙裾下,活得像个没出息的小孩子。
每一个年轻人,岂非都想过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想到司马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铁无衣若知道他的子弟后辈曾经为他做出过这番努力,也不知是会欣慰,还是会悲哀?
陆小凤看着老实和尚,若有所思道:“天下第一剑客,为什么会变成敲木鱼的和尚?”
老实和尚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是佛祖才会过问的事,和尚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目光闪动:“说起来,我这两天好像总是遇着和尚。‘僧人铁掌’方无情原来没死,蓄发还俗做了笑面孟尝欧阳铭的门客,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卢九。‘愁煞人剑’顾清风却是想不开出了家,不走方、不化缘,只喜欢躲在赌坊里赌钱,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实和尚道:“当然不奇怪,你是个有缘人,有缘的人才会时常遇到和尚。”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忽然变得有缘了?”
老实和尚道:“你自己不知道?”
陆小凤冷笑道:“我知道,恐怕是因为我与黑风七十二堂太有缘了!”
老实和尚连连摇头:“和尚不会斗嘴,更听不懂打机锋。”
陆小凤几乎要被气笑,这和尚简直就像缩回壳子里打死也不肯出头的乌龟,牙齿再锋利的猛兽都无从下口。他目光转动着,忽然落在老实和尚的一双烂草鞋上,道:“和尚的袜子倒是白得很。”
老实和尚那一双快要烂穿底的草鞋里,果然露出了雪白的袜子,和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装束实在不怎么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