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常承安终于落败于姜无岐剑下,姜无岐以“却殇”抵住了其咽喉,正要一剑刺下,却是被酆如归制止了。
酆如归笑吟吟地瞧着常承安道:“常门主,在那酆都客栈之时,你为了引出我那瘾滥杀无辜,你想必如你夫人所言做下了不少龌蹉之事罢?你死有余辜,而今若是无岐杀你,却是脏了无岐的手了,不如我便将你夫人与你独子之事好好宣扬宣扬,再将你常门主的行径说与酆都知县知晓,也好让知县大人仔细查查你常门主所犯下的命案。”
其中的“夫人”二字,他刻意咬字咬得极重,极尽讥讽。
话音落地,他朝着姜无岐道:“无岐,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废去他一身的修为罢。”
姜无岐依言而行,常承安五脏六腑已无一完好,如此重伤之下,全无抵抗之力,为了维持一门之主的做派,并未有半点声响,只双手双足本能地抽搐着,但他整个人在手筋脚筋尽数断去后,却着实似极了一瘫烂肉。
陈茜娘听得动静,猛然撑开眼帘来,见此景象,双目倏地圆睁,望住了常承安,欣喜若狂地道:“你也有今日,实在是罪有应得,可喜可贺。”
许是乐极生悲,下一瞬,她便在狂笑中断了气去,那双目却仍是擒住了常承安,不肯放松分毫。
常承安亲眼见得陈茜娘断气,不由回忆起初见时,她那副柔弱娇美,楚楚动人的姿容,为何她会变了一张脸孔,当真是自己做错了么?使劲手段将自己心爱的女子迎娶进门,何错之有?
他阖了阖眼,扫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他如今动弹不得,全然不知该如何逃脱接下去的厄运,便只能坦然受之。
他是杀了不少人,大抵都是无辜之人,但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杀些于天下而言如同草芥的贱民有何不可的?
他这般想着,愈发觉得陈茜娘不识抬举,而酆如归与姜无岐更是他不幸撞见的煞星。
那厢,布阵四人伤得并不致命,稍作调息,已能起身了,他们互相搀扶着,方要逃离,却是被姜无岐拦住了去路。
姜无岐已收起了“却殇”,双手空无一物,眉眼慈悯,语调却很是冷淡:“你们是为陈茜娘所用么?她许诺了你们甚么好处?”
四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人答道:“常门主夫人许诺我们事成之后可得千金,且可任意挑选望剑门中的藏剑一把。”
“是么?”姜无岐转身而去,转而行至了被他从墙上打落的连翘面前。
那道士虽然眉眼慈悯,容色温和,但却是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布阵四人见其离去,顿觉他们乃是死里逃生,慌忙离开此地,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姜无岐绝非赶尽杀绝之人,布阵四人既是为陈茜娘所用,又并未伤到酆如归,他亦不出手阻拦,只略略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影,
他后又盯着连翘,质问道:“你又为何人所驱使?亦是那陈茜娘么?”
连翘适才见识过了姜无岐的本事,瑟缩了下疼得钻心的双足,坦白道:“我对常公子有些情意,常夫人暗中与我说常公子已被这酆如归害死,我气不过,便拿匕首捅了他,没曾想,他竟是……”
酆如归疾步上前,傲慢地道:“我竟是不死么?区区小伤,半点不疼,便想要我的性命,无异于痴人说梦。”
紧接着,他高高在上着盯住了连翘的双足,淡淡地道:“你这双足已断,没个百日,定然站不起身来,百日后,能不能痊愈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连翘为陈茜娘所利用,眼下双足齐齐折断,算是吃了苦头了,此事便就此揭过罢。
他不再理会云翘,踮起脚尖来,吻了吻姜无岐的侧颊道:“无岐,我们去酆都县衙罢,带上那常承安。”
姜无岐却因忧心于酆如归心口的伤处,一口拒绝道:“先为你疗伤罢。”
“如何疗伤?”酆如归双目灼灼,探出舌尖来,轻轻地舔舐过姜无岐的唇角,而后施施然地冲着姜无岐面上吐出一口热气来,“用你的身体么?”
姜无岐见酆如归尚有调戏自己的心思,略略松了口气,又一把提起常承安,道:“走罢。”
“嗯。”酆如归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乖巧地待在姜无岐近侧。
姜无岐行至邀仙楼大堂,唤住一龟公,问道:“你们这楼中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方才邀仙楼后院发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主楼自然不可能不知,一部分胆小的客人更是因此将陪伴的花娘一推,逃出了邀仙楼。
故而,现下邀仙楼多的是空余的房间。
龟公识得面前这道士,心知这道士便是不久前与望剑门常门主打斗之人,且如今常门主正犹如宰杀完毕的死猪一般被这道士提着腰带,他如何敢开罪,当即答道:“楼中尚有十数间空余的房间,道长可随意挑选。”
“不必了,房间干净些便可,劳烦你引我们前去罢。”姜无岐话音尚未落地,那龟公又殷勤地道:“道长,你可要姑娘们作陪?”
哪里有姑娘能及得上酆如归一星半点?且他要姑娘作甚么?
姜无岐摇首道:“你且引路罢,不必多言。”
这道士虽是一副温润的眉眼,但身手高强,恐不好相与,龟公不敢怠慢,更不敢再多言,麻利地将其引到了一件房间门口,推开了门,热情地道:“道长可还满意?”
“你且去罢,勿要教人靠近。”姜无岐进得了房间去,将常承安往地上一放,又将门阖严实了,设下结界,才将身畔的酆如归打横抱起,往里间走去。
酆如归从未进过青楼女子迎客的闺房,甚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猝不及防间被姜无岐打横抱起,双颊倏地地生出了大朵大朵的红晕来。
他伸手勾住姜无岐的脖颈,直觉得自己宛若洞房花烛夜被夫君抱去床榻,以行那云雨之事的新嫁娘似的,心下万分忐忑。
姜无岐令酆如归坐于床榻之上,为处理伤口,便须得将酆如归的上衣褪下些,他轻声道了声“抱歉”,才抬手撕开了匕首周遭的软缎子,裂帛之声落下,酆如归莹白的肌肤应声泄露了出来。
酆如归心口生凉,半掩着眉眼,从指缝之中觑着姜无岐,故作娇羞地道:“道长你好生粗鲁,妾身恐是受不住。”
姜无岐被酆如归这一番话催得耳根生红,万般无奈地道:“如归,你勿要戏弄于贫道了。”
“我便要戏弄你,你能奈我何?”酆如归扣住了姜无岐的手腕子,引诱道,“道长,你不帮妾身将另一边的衣襟也褪下么?待会儿恐怕不好包扎罢?”
他说罢,扣着姜无岐的手腕子,逼那五指潜入自己右侧的衣襟,再一施力,那衣襟便滑落了下来,圆润的肩头倏然挣脱软缎子的束缚,窜跳出来,直直地映入了姜无岐的眼帘。
然后,他松开姜无岐的手腕子,慢条斯理地将双手从衣袂中抽出。至此,他的上身不着寸缕,要不是被一线窄窄的系带约束着,收住了软缎子,腰身亦将暴露于姜无岐眼中。
他的上身骨肉匀亭,线条姣好,只稍显清瘦些,一望便是满目无边的春色,教人遐思连篇。
但姜无岐却是无暇顾及撩人心弦的春色,他盯住了那暗金色的匕首柄,忽觉得双目生疼。
酆如归平躺于床榻,又抬起手来,一面以指尖勾画着姜无岐含着心疼的眉眼,一面认认真真地道:“无岐,我心悦于你,只消你在我身旁,我便无所畏惧,你倘若踟蹰不前,却是看轻了我,更看轻了我对于你的心意。”
酆如归这席话一字一字俱是饱含深情,直将姜无岐的心跳逼得失了序。
如归,眼前的是心悦着他的酆如归,亦是他所心悦的酆如归。
他凝了凝神,紧接着,一手压住了酆如归匕首边的赤/裸肌肤,一手抓住那粗糙的匕首柄,满面肃然道:“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
“我若是疼了,喊出来又如何?不喊出来又如何?喊出来便不疼了么?”酆如归以免妨碍了姜无岐为他拔匕首,不去握姜无岐的手,而是以双手分别附在了姜无岐的侧腰上,“我若是疼了,便去拧你侧腰的皮肉,教你与我一块儿疼。”
“如此亦可,贫道这便要动手了,你可准备好了?”姜无岐垂眼与酆如归四目相接,酆如归却是眉眼含笑,全无惧意与痛楚。
他又是心疼,又是敬佩,这匕首没得这样深,且是心口处,即便是修行之人能受得住的亦是寥寥,但酆如归却是满不在乎。
如归……
末了,心疼占据了上风,以致于他抓着匕首的右手有些微发颤。
那右手陡然被酆如归的双手拢住了,酆如归以指腹轻轻磨蹭他的手背,轻笑道:“现下一点都不疼,拔/出来之时、之后定然亦不会有多疼,你毋庸忧心,且你可还记得之前在毓秀镇,我亲手剔去了自己左足膝盖以下的皮肉?那时半点不疼,此次远远及不上那一次。”
“如归……”酆如归太过善于忍耐苦楚,反是令姜无岐心疼更甚,他低低地吸着气,“如归,贫道舍不得见你受苦,贫道宁愿这伤是长于贫道自己身上。”
“才不要,你的恢复能力远不如我,若是长于你身上,你不是毁容了么?我可不喜欢毁了容的道长。”酆如归轻快地玩笑着,又闻得姜无岐叹息道:“这伤在心口,哪里算得上毁容?”
酆如归以一指挑开姜无岐的衣襟,将那心口裸露出来,忽而贴上唇去,不轻不重地舔舐了下,在那片肌肤上遗落下了一条水痕,才强势地道:“这心口若是长了伤口,太过影响我品尝其滋味了,且我说毁容了,便是毁容了,不许你反驳,你再敢反驳,我便……”
姜无岐柔声问道:“你便如何?”
“我便哭与你瞧,心疼死你。”酆如归当真做出了一副委屈模样,一双柳叶眼中尽是淋漓水光,那水光直要化作泪珠从中淌下。
“你纵然不哭,贫道亦很是心疼了。”姜无岐低首吻了吻酆如归的一双柳叶眼,其后,抓在匕首柄上的右手便要施力。
酆如归从容地将双手探入了姜无岐敞开的衣襟内,满足地轻薄着柔韧的肌理,唇角含着得逞的微笑。
紧接而来的疼痛仅仅迫使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面白若纸,再无其它。
不过是贯穿了心口的匕首被拔/出来了罢了,有何要紧的?
于他而言,最为要紧的是姜无岐待在他身畔,是姜无岐对于他的心悦。
没有甚么柳姑娘,姜无岐是他的,乃是他一个人的,无一人可染指。
鲜血霎时自他心口奔涌了出来,源源不绝,轻易地染红了他身下泛着勾人幽香的妃色床铺。
血腥味旋即铺天盖地而来,毫不留情地堵塞了他与姜无岐的鼻息。
他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姜无岐,一字一顿地道:“无岐,我无事,半点不疼。”
——他神色镇定,语气平缓,但嗓音却生生地透漏出了孱弱之意。
这伤对于凡人乃是致命伤,对于他亦不好受。
他理智上认为自己该当感受到疼痛,他的身体亦似乎是在煎熬着,但他精神上却十分愉悦,无半点疼意。
姜无岐眉眼间的心疼以及怜惜仿若是上佳的麻药,将他的神志麻醉得只容得下姜无岐。
“无岐,无岐,无岐……”他一声一声地唤着,将姜无岐的心脏唤得软作了堪堪出锅的白米糕,可肆意揉捏。
他一边轻唤,一边逡巡着姜无岐,从发丝至他能入眼的腰身,而后又伸长了手,撤去了姜无岐的发髻上的木簪子,见发丝铺洒而下,便幼稚地拨弄不休。
姜无岐已取出细布来,双手正按压着伤口,雪白的细布不过须臾功夫便湿透了,红得扎眼。
他将那细布一丢,那细布躺于地面上,血液当即自边缘漫出,四散了开去。
新的细布却又在吸收了大量的血液之后,被染作了猩红。
直至第三张细布,从那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才略微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