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红孩儿视角。】

“只有破损的灵魂可以认出破损的灵魂。完整的灵魂是无法识别破损的灵魂的,怪物们会在黑夜里彼此相认,人却不能。”

“如果他真的对你那么重要,重要到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或者是你如此坚信你也对他如此重要,那就去找他吧。在梦境里呼唤他,即便是天涯也会得到回应。”

他是骗我的吧?

我喊了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呼出的声音永远消失了,再也得不到回答。

就像断了的线,再也得不到另一头的回应。

但是有一次例外。

只有那么一次。在我徒劳送出的所有呼唤中,只有那么一次的例外。

我跌入极深的梦境之中,我在那个黑暗而又寒冷的梦里呼唤着他,并且问他:死是什么感受呢?

那一刻我仿佛成为了他,身体逐渐冰冷,跳动的心已经停息,跌入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去。

仿佛居于怪物的巢穴,置身于温暖而又潮湿的环境里,奇异的咚咚声不停地响着,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即便是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有一种直觉告诉我:我正躺在一个怪物的心脏上,在这个巨大的怪物狰狞的胸膛中我渺小极了,我被漩涡所卷裹,冲到了这里,无处可逃。

然后,我睁开了梦中的眼睛。

一个没有脸的怪物骤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仿佛在凑近了看我,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眼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晰地知道:他确实在看着我。那一瞬间,极度的恐惧瞬间将我包围,我挣扎着尖叫着,嘶喊着逃出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在那怪物潮湿而又温热的心脏上,一个没有面庞的怪物凑近了我,他没有自己的实体,像极了一面人形的镜子,而我在他那反光的头颅上看见了破损的我自己。

那个残缺的、破损的,崭新的怪物。

我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我深藏于心底,不敢对任何人宣之于口。

我吓坏了。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我怕极了。那是与畏惧虎狼截然不同的恐惧,那样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惊惧甚至令我无法发出声音。

我甚至不敢呼救、不敢质疑。

我曾经想要天南海北寻他的心,就此没落,再也、再也不敢提起。

“善财一号,善财一号,善财二号呼叫善财一号……”

最后送出的呼唤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回音。

我失去他,犹如失却我姓名。

我是他的劫么?是不是没有我,他就不会死了?我这么问菩萨,却得不到答案。

我们共享着同样的名字,呼唤他便如同呼唤我,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浑然一体,早已不分彼此。可如今只剩下我了,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人硬生生砍下,血流不止,站立不稳,更可怕的是失去身体一部分的感觉,即便是在那痛楚早已麻木之后,依旧会有抬起手腕的错觉,仿佛那一部分依稀还在,每每醒悟,心痛之至。

最开始我并不喜欢他,我取了和他一样的名字,仿佛我是那树上的寄生斛,依附他的身体而生,显得寄人篱下,无足轻重,那时我总希望他早点死了,我好取代他,完整地取走这个名字,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可是他偏生是那么可爱,我总是嫉妒与他分享我的一切,仿佛他会将这一切夺走,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向他靠拢,我知道我正在冒着些危险失去什么,但是相依偎的甘美覆过了这种微妙的感觉,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立在这世上了,我仿佛一棵树,与他的根相交错,因我们有着同样的姓名,同生,同死,仿佛他就是我自己。

我并非生下来便是孤身一人,可我还太小的时候就对这个世界感到无力,但是每每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有一个细细的枝条将我支撑,我终于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了。

每当有人呼唤这个姓名的时候,我总不知是在唤他,还是在唤我,那种我一直以来高高建起用来躲避他人的城墙轰然倒塌,界限交融,浑然一体。

我知道他比我坚强得多,这与修为都无关,只是那颗被藏得极深的心中有着极端的畏惧。

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孤身一人了。

于是在他离去后,我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菩萨,我追问着我得不到的答案:“人怎么会灰飞烟灭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魂飞魄散呢?他是神仙啊,他是修行百年的神仙,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散了呢?”

菩萨看着我,给了我一个冰冷的答案:“因为灵魂本是易碎的东西。”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我依旧不肯停歇地问着他相同的问题。

玻璃碎了,也会留下碎片,人的魂魄散了,怎么会就此消失呢?

我固执地相信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终于,在我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中,得到了他的回答。

菩萨久久地望着我,最后避开了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痛了一般,他垂下头,对我说道:“我们只说他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却绝口从不提起那些破损了的灵魂去了哪里。这是最大的忌讳,我说于你,你永远不可开口说与别人。”

我向他保证我绝不开口,他才对我说道:“就算是一个人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的神,也不能保证他每一片灵魂都是好的。所以神明决计不会收留破损的灵魂,即便那曾经是挚爱与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