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俩只能离开,让儿女们自己做决定。
堂屋里,面对陈卫民的质问,陈梅点点头:“我已经决定嫁到李家了,等过些天麦子收完了,就让咱爸去说道。”
陈卫民不是小孩子了,尽管对这个事情十二万分不同意,可终究是没开口。
因为他知道,这事儿的根子不在他这里,在大哥陈卫国这里。
若是执意搅黄了这件亲事,大哥打光棍一辈子,该由谁来负责呢?
但陈茉不管这些。
她只知道,她占据了人家妹妹的身体,还要姐姐卖掉自己然后上学念书,这简直是丧尽天良。
泪水哗啦啦的忍不住往外流,陈茉哭道:“二姐,二姐我错了,我以后不偷懒,也不想念书了,你别答应李广才,拿着你的卖命钱过日子,我们还是人吗?”
陈茉哭的稀里哗啦,惹得陈梅也开始哭,姐妹两个抱在一起发泄心里的苦闷。
陈卫国无力地抱住头,眼眶一点点的红了,嗫嚅道:“俺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把自己亲妹子往火坑里推。”
堂屋里姐妹俩在哭,厨房里徐桂芝也在哭。
她哭自己的无能为力,没办法给子女安排好终身大事,也哭自己太狠心,用这种刻意回避,自欺欺人的法子,逼迫二女儿向这个家庭妥协。
可是,不这么办,就是要了她徐桂芝的老命,也拿不出来女儿的嫁妆钱,和儿子娶媳妇的钱啊。
家里几个女人的哭声,惹得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的陈国栋越来越烦躁。
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他走进堂屋,看着屋子里的四个子女,说道:“别哭了,等这段时间生产队收完麦子,老大跟我去砖窑干活儿,老二跟着你们妈去镇上做帮工,辛苦是辛苦了点,俺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先把你们兄妹俩的事情解决了。”
一家之主站出来说话,就算是一锤定音了。
大家都没有反对,徐桂芝在厨房里赶紧抹掉眼泪,出来开始收拾碗筷。
陈卫民忍不住问道:“爹,那俺……”
对于小儿子要辍学的事情,陈国栋几乎是没有考虑,就断然拒绝:“好好念你的书,别再添乱。”
自从那天晚上经历了陈卫民主动辍学,陈梅想嫁了自己换彩礼钱的事情之后,陈茉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很多。
这个长大指的不是年纪,而是心里的责任。
作为一个外来者,这些天里她把自己当做一个看客,得过且过的在陈家生活着。
但很显然,她的心并不在这里。
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前世富裕的生活和如今窘迫的境界落差,都让她对陈家,对这个农村,对这个时代敬而远之。
哪怕回不去以前的人生,她对现状也是冷眼旁观的。
可是那晚上,陈家一家人用自身行动告诉她,他们把她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
或许这份亲情,给的是真正的陈家三女儿陈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承受着苦难的同时,也接受了亲人的无私馈赠。
那么作为一个拥有未来四十年先知记忆,且手持中国最顶尖学府学位证书的高材生,她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挑起赚钱养家,改变一家人命运的重担。
然而很快陈茉就绝望的发现,她还真没有这个赚钱的能力。
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天她在家苦思冥想,终于想出来一条相对来说可以短期内赚到钱的办法。
上辈子和爸爸出席宴会的时候,陈茉听一群成功的中年企业家们互闲聊,了解到了一个大连市韩姓富豪的发家史。
据说70年代的时候,这位韩富豪本来是在镇上做畜牧助理员,后来辞职下海,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了点钱,养了几十只蛋鸡。
因为嫌弃生意太小,这位韩先生很有魄力的向银行贷款十五万元,自己开办养鸡场,成为了当时大连最大的个体户。
后来又得到官方支持,如此顺势而动,把握政策机遇,作为新时代的弄潮儿,仅第一年,就赚取到了数百万资产。
这位韩先生,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养鸡。
他就是靠着养鸡,斩获了亿万身家,后来人送外号“中国鸡王”。
当然,一个人的成功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旁人很难二次复制。
但此时是七十年代末期,是改革开放即将全面开启,中国经济彻底井喷的黄金年代。
这并不是21世纪互联网和健康,娱乐,医疗以及能源产业的天下,是轻工业,是实业,是商品经济称王的时代。
从家里养几十只蛋鸡,到后面复刻一个“中国鸡王”,在先知四十年,了解新政策走向的未来人眼里,完全是能够行得通的!
哪怕远远达不到中国鸡王的高度,就凭养蛋鸡这个营生,稍微用点心,都能让陈家彻底翻身!
别忘了,1978年,是小商品经济,私营买卖在农村刚开始传播的年代。
后世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个时候打下的基础,彻底改变自身,改变后代的命运。
可当陈茉兴冲冲的跑去跟陈国栋和徐桂芝商量的时候,没有得到应有的夸奖,反而是一顿臭骂。
陈国栋的脸色少有的严肃:“三丫头,你以前胡闹,俺当你是女孩,就是娇气了点,可这些胡话你敢出去乱说,看俺不打断你的腿。”
陈茉一脸不可思议,气得直跺脚,但奈何不是一家之主,也没有资本自己创业,没有半点办法。
不过她终究是知道了为什么陈国栋对养鸡如此忌讳。
1978年,是彻底开放的一年,但也是最骚动的一年。
农村公社生产队眼看着已经名存实亡,土地私有的概念,已经悄然在农民群众里蔓延,却都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
个体商品经济虽然在大城市已经见怪不怪,但在乡下农村,仍旧被占据扭曲道德高度的人们鄙薄。
上个月,光明日报发布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全国范围大讨论。
陈国栋作为男人,虽然只是最低层的农民,但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天,随时都有可能翻了。
就连公社干部们,都三缄其口小心翼翼,琢磨揣测上面的意图,生怕站错队被清算,更何况他们小小的农民。
在如此要命的时候,陈茉竟然提出来,要私自养鸡做个体买卖,在陈国栋看来,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没事找事。
你看,所谓时势造英雄,就是这样来的。
作为拥有先知记忆的陈茉,知道这场真假辩论很快就会在几个月后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定性,所以才敢有养鸡的打算,可是陈国栋,却只是避而远之。
一个又一个的大富豪崛起,都是因为先知,因为魄力,因为运道,因为眼光,因为胆识!
换句话说,就是抢在别人前面,做别人不敢做的,正确的事情,那你就能比别人强!
信息不对等带来的意见冲突,让陈茉无奈选择放弃,另谋出路。
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权能加大,她开始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村姑,兢兢业业扮演乡下丫头。
然而事实证明,陈茉的干活能力实在是感人。
去井里挑水,把家里的水缸给磕坏了。这倒是小毛病,也不算个啥,可大祸都在后面呢。
去给生产队放羊,她拿着鞭子赶羊,那群羊却死活不听她的,到处乱窜。
刚开始她不忍心抽鞭子,后来看其余几个放羊的姑娘都在抽,就一咬牙,鞭子高高抬起,打算吓唬吓唬这些不听话的羊。
可这一吓唬,却吓唬出了问题。
领头羊被吓跑了,跟着的群羊四下逃窜,在河渠边的田埂上跑的飞快,陈茉彻底傻眼,又成了全村人的笑料。
甚至连隔壁村都知道陈家有个三丫头是个傻子,17岁了,连个羊都不会放。
后来还是陈卫民和陈卫国兄弟俩来收拾烂摊子,把丢掉的羊找了回来。
丢羊的事儿没多久,陈茉又成了水牛村的话题中心人物。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祸害生产队,她把自己家厨房给烧了。
夏天的空气格外干燥,陈茉在厨房里烧火实在是闷热的难受,忍不住出去打盆凉水擦脸。
锅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傍晚又起了风从窗户里灌进去,火星被吹出来,撒到灶台口备好的干柴堆里。
火星遇见干柴,有风助阵,转眼间就烧了起来,等陈茉发现的时候,滚滚狼烟已经冒了出来。
她站在院子里,一脸懵逼的愣神片刻,撒丫子抱着水盆往厨房冲。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时代犯冲,她穿越到这里以后,基本上就没有顺心的事情。
到这次,竟然还把房子给烧了。
真的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