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端王府北苑,离隔壁姜府最远的落雨轩里,蓦地传出一声咆哮——
“姜酥酥,你再闹腾,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肉呼呼的小团子双手扯着耳朵,蹲在少年面前,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息扶黎半果着上身,他后背有两条红肿的仗责伤痕,在白瓷如玉的肌肤上有些骇人。
少年面色涨红,鸦发被拨到月匈前,逶迤生姿。
琥珀凤眸深邃沉寂,亘古如古井。
“出去!”薄唇一启,少年赶人。
小姑娘挪了挪脚尖,坚持不懈的问:“大黎黎,你送酥酥回家好不好?酥酥有大哥哥,他叫姜玉珏,会谢谢你的。”
少年冷笑一声,瑰色唇瓣残酷极了:“二百两白银,我买了你的。”
小姑娘不太懂买和卖是什么意思,她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伸小肉手去扯他玄色腰带:“大黎黎,酥酥要回家,酥酥想大哥哥了,想奶娘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起先一直处于惊惧害怕之中,没功夫想这些,这会到底和少年相处了大半日,又还收到了很多糕糕礼物,小孩儿已经不那么怕他了。
少年半阖眼眸,不理她。
伏虎拿着伤药,小心翼翼的给少年上药。
小孩儿望的脖子酸了,她就势往地上一座,倚靠在少年脚边,扭着小肉手,吧嗒吧嗒,没有声音的掉眼泪。
息扶黎觑了她一眼,他算是见识了,这小崽子不仅喜欢给人取乱七八糟的名字,连哭都不带重样的。
药上好了,少年起身拢上衣裳,想了想,软和口吻道:“莫哭了,过些时日再送你回去。”
他是想过了,真将这未来的福瑞占为己有,姜家铁定不干,到时闹到天子面前,两家脸面都不好看不说,他还理亏。
他唯有让这小姑娘对他多生些依恋,如此一来,两家又离得近,要小姑娘自己往他这边跑,谁拦得住?
小姑娘抽抽搭搭,她抓起少年衣摆抹脸,眼巴巴地瞅着他:“大黎黎不能骗酥酥,不然要变成小狗狗。”
少年不屑嗤笑一声:“不骗你。”
小姑娘这才算止了哭,她晃着手里衣摆,慢吞吞站起来,勾出短短肉肉的小手指头:“那要和酥酥拉钩钩。”
少年俊脸霎时就黑了,前世今生,他三十来岁的人了,还玩这个?丢不丢人?
他背着手,果断拒绝:“不拉!”
小姑娘急了,扑过去抱住他腿,跟环配挂件一样挂他身上:“要拉要拉,不拉大黎黎就是小猪猪。”
这一会小狗一会小猪的,息扶黎恶劣地拎着小孩儿后颈,将人提起来晃了晃:“再敢说本世子猪啊狗的,我就张嘴一口吞了你。”
这手段百试百灵,小姑娘当即就怂成一团,整个人都焉了,跟长耳朵后折的小兔子一样。
息扶黎哼了哼,小崽子跟他斗?还差的远!
他将人放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自个到园子里玩去,莫来烦我。”
他没看到,小孩儿歪着头,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耳廓轻轻动了动。
她忽然语气怪异的说:“息扶黎,你不要脸!”
姜家博雅堂,清风四溢,凉爽通透。
位于墙角的三角兽耳香炉飘着幽幽檀香,门牖垂落灰蓝祥云海潮波纹的帷幔,厚重之中平添几分晦涩的凝滞。
上首悬挂“君子如兰”匾额,匾额下头坐着姜家长房——姜程远。
此刻,他面色铁青,一双手死死捏着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椅扶手。
“为父再问你一次,”他深呼吸,声色厉下,“你将酥酥带到哪去了?”
跪在下首是一年约十来岁的小公子,穿着宝蓝绸衣,腰佩白玉禁步,面嫩齿白,浑身上下透着贵气。
他低着头白着脸,浑身抖若筛糠。
“混账!”姜程远一拍案几,那力道大的将青瓷冰纹茶盏震的几跳,茶水四溅。
小公子瑟缩了下,咬着嘴巴,支吾的道:“是她自己吵着要吃糖葫芦,我一时心软才带她出门的,就买糖葫芦的功夫,眨眼她就跑不见了。”
姜程远失望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底下的幺子,怒不可遏的道:“姜明非,你还敢狡辩!”
姜明非捏着拳头,他似乎想起什么,鼓起勇气抬头大声道:“就是她自己跑不见的,不关我的事!”
姜程远抬手抓起青瓷冰纹茶盏就要朝姜明非砸过去。
“老爷,老爷,使不得!”这当,从门牖处进来一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艳色妇人。
那妇人动作极快,宽袖一展,就正正护在姜明非身前。
“嘭”茶盏落地,砸在妇人脚边,四溅的茶水混着茶梗,将那双妃红色绣金芙蓉花缀东珠鞋面悉数打湿。
“云娘,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不知爱护幼妹的混账!”姜程远怒气冲冲,砸了茶盏,又将白玉荷叶果盘操手里。
云娘眼梢微红的哽咽上前拉住姜程远的手:“老爷,如今还是差人去找酥酥要紧,这都半日过去,京城这般大,只怕是晚些就要找不到了。”
姜程远喘着粗气,他放下白玉荷叶果盘,目光甚是悲痛阴沉:“云娘,我对不起你和酥酥。”
云娘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便是这样难过,她那一身成熟韵味的风情仍旧难掩。
她叹息一声垂眸道:“老爷切莫这样说,若非老爷,我和酥酥只怕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
姜程远沉默了瞬,他招来自己的长随苦雨,叮嘱了切莫大肆声张,只管点了府中护卫下仆出门去寻便是。
毕竟一个小姑娘大街上走丢,闹的太沸沸扬扬,只怕那等心思叵测的连夜将人弄出城,届时要再找寻,便如大海捞针。
云娘心下大定,她瞥见还跪着的姜明非,遂上前要去扶人:“老爷,明非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不兴这样久跪,而且我相信,此事明非不是故意的,应当是酥酥贪玩了。”
姜明非低着头顺势站起身,然他并不领云娘的情,直接一个甩手,将人拂开。
姜程远又是一怒,想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门下监生无数,桃李满天下,怎的就教导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让他跪,酥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跪到什么时候!”姜程远脾性出了名的固执,又是一代大儒,为人处世最是一板一眼。
姜明非冷哼一声撇开头,一撩袍摆当真复又跪下了。
且他还硬声硬气的道:“父亲最是偏心,为个不是姜家种的外人,竟是置儿子不顾!”
云娘怔然,愣愣看着姜明非,忽的捂着心口难过起来:“明非,你……”
“你再说一遍?”姜程远连忙扶云娘坐下,气的冲过去就给了姜明非一脚,“你把刚才的话给为父再说一遍?”
到底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姜明非畏惧了。
“姜明非,妄自你读的圣贤书,你太让为父失望了!”姜程远是真真心寒,一个读书人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又岂算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