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宫人都伤心落泪,只是宫廷规矩严格,不准私下设祭台拜祭烧香,只能在心里默默期待奇迹出现,范尚宫能够生还。
也有人暗中拍手称快,范阎王也有今天的下场,真是活该。
最过激的是范尚宫身前的心腹王姓女官,王典正原是地位卑贱的官奴,在沈琼莲当女教习时选进去读书,考中了女官,从八品女史做起,范尚宫见她努力上进,有野心,颇有些当年胡善围的影子,便有意栽培她,一路提拔,成为六品典正。
这位王典正听说范尚宫的噩耗以及胡善围堆银山悬赏的消息,当即崩溃痛哭,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心想高祖皇帝临死前赐死太子妃,范尚宫要我去送鸩酒,可是半路被皇太孙拦住了。
皇太孙是储君,我若反抗,死路一条,只得配合他欺骗范宫正,谎称太子妃已经喝鸩酒死亡。后来范尚宫也被皇太孙收买,将此事瞒下去。
范尚宫是个聪明人,高祖皇帝一死,她就“恰好”病了,病得那么及时,以养病的名义出宫,可是半路上,客船漏水倾覆,就那么去了……范尚宫那么厉害的老狐狸都逃不脱,何况我呢?
次日,宫女提着热水伺候王典正梳洗时,房门久叩不应,宫女忙叫了几个强壮的太监撞开房门,发现王典正已经悬梁自尽了。
王典正留下遗书,说惊闻范尚宫的噩耗,痛心不已,无心苟活于世,只想速死,追随范尚宫而去。
宫里自戕是株连全家的重罪,但王典正是官奴,没有家人,加上她是为了范尚宫之死而去,故,马皇后破例没有治她的罪,命人抬出宫去,好好安葬。
倒是慈宁宫吕太后听了,把马皇后叫过去训话,“……堂堂大明皇后,要母仪天下,应当谨言慎行,宫里的规矩难道只是摆设?自戕要诛满门,纵使这个王典正无家无口,该做的处罚不能少,惩罚不了她的家人,应该将她挫骨扬灰才是,你这次轻轻放过,还下令将她安葬?以后宫里谁会规矩放在眼里?”
自从当了皇后,真是没有一天安稳日子。马皇后惊闻范宫正噩耗,也很是悲伤,毕竟为她效力过两个月,并无错处,有君臣之谊。之前三年当皇太孙妃的时候,也得到范尚宫的指点迷津,王典正是范尚宫心腹,为此深受打击,虽说一时想不开自戕触犯宫规,但舍身追随旧主范尚宫而去,这份风骨还是令人钦佩的。
故,马皇后明知王典正犯了大错,也没有惩罚她。
马皇后心情烦闷,耐着性子等吕太后训完话,说道:“这世上有规矩,也有人情。一旦规矩和人情不能两全,这时候就需要上位者做出判断,酌情处理。本宫是皇后,统领六宫,现在宫中的人都为范尚宫之死而悲伤,倘若一味按照规矩处置已死的王典正,必然会让人心寒,所以本宫下令安葬,赦免其自戕之罪,莫要再追究了。”
马皇后并不晓得吕太后此时心中的慌张:建文帝虽然和她说了太后为何会在东宫“养病”三年,但是高祖皇帝临死前赐死太后这种要命的事情,建文帝根本不敢和媳妇交代底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自己的话又被儿媳妇顶了回来,吕太后气得指着马皇后:“好好好,哀家不过白嘱咐你几句,好事都让你做了,哀家是个恶人。哀家这个太后当得有什么意思?皇上不听哀家的,连你也不听哀家的,哀家就是个傀儡太后。哀家去奉先殿哭先帝去!”
这个先帝当然是孝康皇帝朱标。
马皇后一边阻止,一边使了个眼色命人去叫建文帝过来,慈宁宫顿时乱作一团。
前朝,建文帝正在和自己的表哥、曹国公李景隆商议如何找正当理由削五皇叔周王朱橚。
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高祖皇帝的亲外甥,也是大明开国大将,唯一可惜的就是死的太早了,洪武十九年去世,李景隆是独子,自幼熟读兵书,时常去湖广、陕西等地练兵,擅长布阵派兵,每次演戏均是上等,高祖皇帝很喜欢这个外甥孙,加上血统纯正,忠心耿耿,所以将李景隆留给孙儿朱允炆,这对表兄弟十分亲近,建文帝登基之后,将第一个要削的藩王交给李景隆,可见对这个表哥的信任。
李景隆献出计策,说道:“周王一直醉心研究医学,与世无争,有诸多医学著作问世,因而在民间素有威望,想要找他的把柄很难,稍有不慎,恐怕会引起藩地民乱。”
“不过,周王的二子汝南王朱有燻嫉妒哥哥周王世子朱有炖,想要夺取世子之位。皇上干脆先答应他,只要他上本参周王和周王世子意图谋反,将来会让他承袭周王之位。周王被亲儿子指认谋反,我们就有理由出兵,将周王押解到京城问罪。”
周王朱橚是燕王朱棣的亲弟弟。和骁勇善战的亲哥哥不同,周王文不成无不就,就喜欢捣鼓医学,周王府养了一帮医学名家修医书,茹司药和钱太医都在其中,周王府出了《袖珍方》、《普济方》、《保生余方》、《救荒本草》等医学书籍,在民间很受推崇,被视为善举,这个医痴周王突然要造反,谁会相信?
但是朝廷若没有正当理由,又不好无缘无故的动手。
建文帝有些犹豫,“父子相残,恐怕有些不妥。”
李景隆说道:“正因为是亲父子,所以亲儿子的指证才有说服力,别人才会相信啊,一般人的指证会被旁人以为是诬告。皇上,这是微臣今日所能找到最好、最快的方法了,削藩宜早不宜迟啊。”
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建文帝点头同意:“你要汝南王立刻上本,朕同意他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