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梦里

哑姑玉经 白子袖 2695 字 2024-04-23

随即他笑了,露出刚刚换过的新牙。

原来爷爷这个他心目中的铁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会哭鼻子。

爷爷的手盘绕到身后,自己指着最下面一个暗红色圆形伤口,“算起来这是我身上最后一次落下的伤痕。不是流矢飞箭也不是长剑大刀,更不是敌人伤我,是我自己在这里刺了一匕首。”

“啊?”

少年惊呼。

这一声,生生吓醒了一个梦。

从很深的梦里惊醒了过来。

眼皮有千斤重,慢悠悠地撑开,看到了一团昏惨惨的光亮,看不到爷爷,也不是在童年的操练场上,而是……在那个不知何处的山洞里。

意识一点点回到身上,他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是被往事的旧梦吓醒的,也是被重新冻醒的。

下半身的麻木在一点点消退,等他重新抬起头,发现自己横趴在石头地面上,冰冷侵骨,好像全身冻僵了。

只有意识却活着,分外清晰明了。

“爷爷,为什么要自己对自己下匕首?难道您和您的部队又遭遇了最厉害的敌人?实在没有办法取胜您才选择自戕?”

苍老的白发在风里摇摆,苦苦地笑了,“孩子,你要记住了,有时候最最强大最致命最阴毒的敌人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最邪恶的战斗不是和敌人之间,而可能是和自己的亲朋好友之间,甚至是曾经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那是我朝二世二年,已经是全国战斗结束,边境安宁,天下太平的时候了……唉,说起来你不会明白的,你还小,不要说你,爷爷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至今都不能明白彻底地想清楚这件事,何苦是你。”

他挣扎着往起来爬,喃喃,“爷爷,琪儿似乎明白了,是非黑白,有时候可以被颠倒,但是琪儿始终相信您。”

爷爷,我相信您。

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有往事和温情。

“琪儿,不要睡懒觉,快起来跟爷爷出去骑马射箭——”苍老却充满爱意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不嘛,我怕冷,等天气暖和了再去不好吗——”稚嫩清爽的稚子童音,亮灿灿懒洋洋回应。

一个大手带着一股凉气揭开被窝伸进来,笑呵呵的声音贴着耳根,“这算什么寒冷呢,才刚入冬,再说我们穿棉袄披斗篷呢,还有又厚又结实的裹皮裹腿,脚蹬皮靴子呢——在西北军营那才叫冷呢,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很冷水,冷水洗手脸,军服太单薄,冷风一来就灌透了——还有比这更无奈更悲惨的呢,恶战中挂彩受伤了,血水横流,粘接在衣服上,把衣服浸透,那衣衫就不是衣衫,而是鲜血冻成的铁甲,硬邦邦裹在身上,割着皮肉,那个疼,钻心呢,却脱不下,不能脱,只能活生生受着,熬煎着——琪儿,你不是长大了要做真正的英雄吗,爷爷告诉你,英雄不是嘴巴上说说就能做到的,是一天天一年年不懈努力出来的,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长久锤炼出来的。”

哎呀哎呀,爷爷真烦——不过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少年一骨碌翻起身,揉吧揉吧眼睛,瓮声瓮气:“琪儿跟爷爷去就是了,实在受不了一个老头儿在耳边的碎碎念啊——”

爷爷呵呵大笑,拉起了小孙子的手。

家丁早就牵出枣红马候在练武场上等待。

站在大红马跟前,他只有马的四只腿那么高,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马背。

“爷爷你抱我上马吗?”少年仰面问。

“不,”爷爷摇头,“真正的男子汉都是自己爬上马背的,你也来试试吧,爷爷可以给你示范,也可以给你当上马石。”

最后他踩着爷爷宽厚的脊背爬上了马背,在摇摇晃晃胆战心惊中开始了抓缰绳、勒马橛子,第一次骑马。

“爷爷这么重的弓,我拉不开,胳膊疼——”一年后,站在练武场上,少年的身形拉长了几分,一头乌发束成一个乌黑油亮的发冠,显得风神俊逸。

头发添了一层白色的爷爷还是笑呵呵,却不松开,“要想纵马西北,戎马生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拉弓射箭。”

爷爷是最风趣的老头儿,也是最严厉的师傅。

可是一个早晨练下来,回家脱衣查看,右胳膊被弓弦反弹撞击得青紫冒血,疼得摸一下都钻心。

母亲见了更是心疼得一个劲儿抹泪水,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再去受那种没必要的罪。

可是第二天的相同时间,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照旧准时出现在操练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