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得理不饶人,骂骂咧咧扑搡着,看样子她今儿不在兰草的脸上挠一个血口子出来,就不会罢休。
兰草气恨交加,心里难过,顾不得炕上不敢惊扰的小奶奶,一面躲避一面对着兰花骂了起来。
“小奶奶还好好的在炕上睡着呢,你就要翻天了?你胆子也太大了,你眼里没有我也就罢了,难道你敢眼里没有小奶奶?”
“呸——比死人多一口气的活死人,还什么小奶奶,难道你真指望她能活过来?活过来替你伸冤?好我的兰草姐姐哎,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自从大太太把我们指派这里来,你就仗着小奶奶更喜欢你一些,你天天想着办法欺压我,哼,现在好了,好日子倒头儿了,我看你还敢猖狂?小娼妇,你听好了,等她剩下那半口气一断啊,我还是回大太太身边的李妈跟前做事,你呢,就等着你的好日子吧,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一番话说得言之凿凿,又充满了轻蔑和恨意,兰草更加惊惧,想起她自从小奶奶出事后不愿意好好守着伺候,不断找借口往出跑,却原来是为自己安排后路去了,当主子和做下人的,本来一直就是雇佣关系,主子死了,下人自然要再找新的主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是兰花她也太急了,这小奶奶不还没死吗,就算大太太那边早都对小奶奶的生死无所谓了,可是她们近身伺候的人,难道也能盼着这苦命的女人死?
兰草眼里大颗大颗落着清泪,心里难受,又憋着一口气,忽然一把丢掉了枕头,不再躲避,直冲冲将自己的脸往兰花手里送去,心里说你想占便宜就来吧,只要你心里痛快就行,反正是我先动手打了你,你不打回来你肯定不会罢休,事情都到了这地步,我就任你来占一回便宜吧。
兰花两手十指狂乱地向着兰草的小脸儿扑来。
“啪——”一声重响,一个东西突然袭来,越过两个纠缠成团的小身体,重重落在地山。
两个撕缠不清的丫环受了惊吓,顿时分开,慌忙低头,是一个枕头。
不是刚才抱在兰草怀里做防御的那个枕头,而是……看一眼这花色,就知道是小奶奶的枕头。
两对受了惊吓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炕上被窝里那个平展展躺着的昏迷躯体。
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能把枕头丢下来?
还是枕头自己飞下来了?
兰草和兰花看到了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怔怔地望着她们俩出神。
这目光迎上她们的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她们,这眼神,有点迟钝,有点发呆,有点迟疑,好像她压根就不认识她俩了。
兰草从这瞳孔里望见了自己和兰花因为惊恐而瞪得圆溜溜的眼珠子。
小奶奶,她醒过来啦??
。
冷风裹着雪沫子在屋外呼呼叫嚣,屋门口一棵进入冬眠状态的梨树全身的枯枝被扑打得簌簌作响。
一道棉布门帘,静静垂立门口,将室内外隔开。可惜这门帘显得很旧,显然是去年或者前年用过换下来的,里外的布料陈旧褪色,里面的棉胎也薄得几乎透风,将它挂在门口,更多的作用不是御寒,而是做做样子罢了。
寒风呼啸,屋内和屋外一样冷。一个黄泥小火炉坐落在屋子当中,上面一把铝皮茶壶上泛着一层绿油油的冷光。炉膛里很久没生火了,其实它从一开始放在那里纯粹就是个摆设。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蜷缩在炕沿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她的膝盖上堆着一件布衫子,大红色女衫,看上去九成新,衣衫布料也不错,是当下绸缎庄里正盛行的九紫绸,三十文大钱才扯得起一丈,不是富裕人家是穿不起的。
她将领口那一个脱落的盘扣压紧缝回去,再把右袖口一个小裂口轻轻缝合了一下。然后拎起衣衫查看整体,看着就叹了一口气,最大的破绽不在纽扣也不在袖口,而是左下摆的一个豁口。
这豁口足足有一尺长,从滚边那里延伸上来,一直通到腋下的交缝处,像一个刀子齐齐划过,硬生生将完好无缺的丝绸划出这一道丑陋无比的口子。有了这豁口,这衣衫也算是就此报废了。要是这个家里别的女主人的衣衫,肯定早就丢弃不再费神缝补,赏给下人也罢,拆掉做了鞋面也罢,反正肯定是不会再穿了。
但是这衣衫的主人……
她肯定还得穿。
尽管她出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这么不吃不喝不醒的睡了一天一夜,今天又过了一天。
但是这小姑娘总相信她会醒过来,会好起来,还会穿这件衣衫。
她作为一个粗使的丫环,能做的就是一遍遍替她擦拭脸和手,隔一会儿摸摸她额头,在她耳畔试着呼唤,舀一点水轻轻灌进她干裂的嘴唇,就算她根本就不会张嘴吃东西,她还是想给她润润嘴巴和喉咙。她额头上的血痕她都已经替她清洗擦拭干净了,然后用一个手帕子紧紧把那个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紧紧裹了起来。血还是会渗出来,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依照民间止血的土办法,从小火炉的灶膛里抓一把一把的灰土按在伤口上。
不知道是这土办法真有用,还是她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过了一天一夜,进入今天早晨,伤口不再流血,那些被血水浸泡的石灰土她也清理干净了。
现在这位主子安安静静睡在炕上,面色蜡黄,眉眼紧闭,看上去没有痛苦也没有知觉,给人一种无比安详的错觉。
这衣衫还是需要补补吧,就算主子还昏迷没有醒来,丫环觉得她醒来也会是补补的,那还不如自己提前把这事儿给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慢慢的,丫环手里的针线活儿停了,愣愣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想着想着瞌睡袭上来,脑袋慢慢下垂一直垂到胸前,一缕口水亮晶晶从嘴角流下来。
忽然一阵风起,伴着风声一个脚步蹬蹬从外面冲进来,带进来一股凌厉的寒风和一阵乱纷纷的雪沫子,“怎样了?兰草姐姐,她怎样了——昏迷呢还是快要死了?”
随着嚷嚷声一个同样十三四岁的姑娘毛毛躁躁撞进门来,门帘被撞得剧烈颤抖,身后立即带进来一股凌厉寒风和一阵细碎雪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