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并没有凑过去询问老东北为什么要停下,而是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向身后的暗处观望倾听着动静。单手拎着步枪的侯三从前面小跑而来,走到老东北身旁低声耳语。听罢,老东北并没有点头或是摇头,而是挥动手臂迈步向前,散兵队伍重新移动起来,只见大家随着老东北的速度都有意慢行,不但脚步特别的轻,每个人的姿态都显得特别的小心谨慎。
唐城也照着同伴们的样子低头弯腰,此时前方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光源,但肉眼还是可以感觉到光线的变化。走出了大约百米,唐城他们终于看到了树林的边缘,侯三早已经蹲在树旁,正聚精会神的侧耳听着前面的动静。老东北再次停了下来,留下身后的众人停在距离树林边缘尚有十几二十米处,自己独自向前走去。
见老东北走到蹲在树旁的侯三身边,唐城也拎着步枪走了过去,从唐城这个位置看去,树林外面的田野蒙着一层暗淡的银灰色,视线可及之处并没有村庄建筑,也无法分辨出田野中是否有公路存在。须臾,唐城放下枪然后从斜背着的皮包里取出地图,星光不足以让他辨清地图上的线条,于是他蹲下来向老东北和侯三招手。
老东北和侯三两人迅速靠过来解开衣襟并且用手拉开,面对唐城弯下腰,从而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半包围。蹲坐在林地里的唐城把地图放在膝盖上,再从腋下拿出保持干燥的火柴,一连用了6根火柴查看地图,然后又起身观察了片刻身边的这棵树,然后才收起了地图和火柴。
自认为方向感不错的唐城,在树林中走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难辨东西,可自小跟着罗伯特走南闯北的唐城学会了从树木的长势中辨别南北的手段。按照那张缴获来的日军地图上的标注,唐城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下村,如果他刚才辨别的方向没有错,顺着下村继续向南,便是黄沙镇。和老东北低语了一阵,唐城他们又都在第一时间迈开步子想林地外进发。
他们的速度依然很慢,走出树林时腰背都弯得有如虾米一般,那种严峻而忐忑的情绪仿佛一群极度畏惧阳光的鬼魂,一旦离开遮蔽之处就满心不安。双手横端着三八步枪,跟在老东北身后的唐城大角度地弯着腰,这样的姿态仅维持片刻就让他觉得腰背酸疼。若要长时间的保持下去,他觉得还不如手脚并用的狗爬。纵然如此,他还是“自讨苦吃”地抬头平视,用自己的眼睛认真打量这空旷的田野。枯草早已被冰雪和烂泥掩埋,寒冷的风明明在刮着,满世界都是固定不动的景象。
河水渐浅,唐城背着刘石头终于上了对岸,不过还没等唐城松气,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人已经齐齐趴伏在了泥水里。“有死人”趴在最前面的老东北传回了话,顾不上穿好裤子,唐城从侯三身上拿回自己的驳壳枪,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和他们过河之前在对岸看到的一样,出现在他们正前面的尸体也全都是百姓打扮,不过唐城可不认为这些尸体都是真正的百姓。
“咋办?”老东北仰面躺在泥水里,一边穿着裤子一边看向唐城。河岸离岸边都发现了身上带着弹孔的尸体,这就说明这里真的发生过战斗。看这些尸体的打扮,一准就是活跃在这一带的游击队,击杀这些游击队的也一定会是日军,说不定就是刚才炮袭他们的那个日军小队。
“走,先找地方把身上弄暖和了再说。”唐城也学着老东北的样子,哆哆嗦嗦的先把裤子穿好,他的两条腿早就已经被河水泡的没有知觉。自告奋勇的侯三已经猫腰冲了出去,他要先找个高点观察周围的地形,然后才能找合适停留的地方,留在河边实在太危险。
12月的夜幕来临的远比唐城想象中的早,在侯三找到的背风凹地里点火烤干了衣物之后,唐城感觉还没走出多远,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紧接着夜空中便出现了点点的星光。上半夜的星光还算明朗,唐城跟着同伴们的步伐小心地走着,越过一片平地之后,接下来是一个比较突然的陡坡。依稀看到前面的骰子脑袋的位置迅速降低,唐城心里也就提前做好了准备,自觉的放低身体的重心,谨慎而又尽可能迅速地下了坡。脚下的松软感顿时强烈起来,河水流动的潺潺声也近在咫尺了,难道又要涉水渡河么?
比起北平郊外冬季的广袤原野来说,长江以南的冬天还算是比较温和的,可是,夜间的气温仍是让唐城不住的发抖。就算河面不宽,两三分钟就能够涉水而过,被水打湿的鞋子和裤子也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考验人的意志以及肢体的抗寒抗冻能力。已经经历过一次涉水渡河的唐城不禁面露苦涩,他扛着刘石头过河的时候,如果没有骰子和侯三的帮扶,恐怕早就和刘石头一块摔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了。
看着身前的老东北他们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走,唐城暗自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身上仍是不干不湿的,全湿也就是来个痛快的。听到前面的骰子涉水行走时带起的哗哗水声,唐城不由得双手握紧原本属于刘石头的那支步枪,牙关紧咬,迈腿下了河床。很快脚下便感觉到了额外的阻力,一股明显的冷意透过鞋子的皮面传递到足部。以唐城脚上军鞋的质量,只是淌过浅水都会渗漏,何况这样的河流。
随着阻力感的增强,冰冷刺骨的河水终于从鞋口处侵入,唐城甚至能够明显感觉到那股冰冷沿着小腿往下蔓延,脚踝、脚面然后是脚底,一转眼的功夫,两只原本还有些暖意的脚都彻底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