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好似从来没有吃饱过,瘦得伶仃。一双格外黑的眼珠,阴沉又冷静,她看着他,最终掩盖下所有情绪。
最终还是没让他再滚了。
“扶朕过去。”凤眼一睇,那处是铺了虎皮的软榻。
她站不稳,掐着他的手臂,指甲扣进皮肉,却不痛。
方霭辰低头,就知道她从没有留过指甲。十指修得整整齐齐,柔嫩细腻,才算是有了点少女的样子。
但也只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带来的,她没有寻常女子留长甲,染红染紫的习惯,因为她是这个王朝的“皇帝”,是一名“男子”。
只需要稍加思考,方霭辰就猜出面前这个少年皇帝身上顽疾源于什么——是那将她的脉搏变为男子的烈毒。
烈毒慢慢解了,一切属于女子的体态、特征都将要慢慢浮现。
方霭辰看她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率先止住所有可能延误看诊的话题。他将她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她有了依靠,整个人都倒在了虎皮上,斑斓的虎皮将她苍白肌肤映衬着,格外柔弱。
年轻的皇帝闭着眼,叹息声迭迭不息,她额头滚下大颗大颗的冷汗,再止不住喉间哽塞,一伸脖就要吐出来。
因性别在毫无准备之下拆穿带来的压力紧迫,因初潮带来的剧痛难忍,她发着抖,终于恐惧起来。
这是一个少年人在恐惧下应该有的模样。她本就涉世未深,从未受过什么正统治国之道,就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是跟着身边人学来的。
可就算是这样,她学得也不好。
道德二字,张婉没有教过她。
苏卿从张婉身上学到的只有痛苦、怨恨。
她怎么会有办法呢?她还只有十七岁,在张婉身边的七年是被利用的七年,在苏曜身边的七年是被忽略的七年,在宫中自己独自生活的三年,是嚣张跋扈、无人关照的三年。
她真的没有办法,就像她知道,即便方霭辰知道了她的秘密,可她为了能够活下来,也不得不忍辱负重地让他活下去。
苏衾为此感到恐惧,她痛到浑身发抖,冷汗滚滚,眼泪沾湿了她的脸。这些全然是这具身子的应激反应。
虎皮被抓到褶皱。她随手抓起一尊杯,狠狠投掷出去,脆声响彻这个大殿。
方霭辰在她身边,望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听她口中喃喃:“不要晃了!”
苏衾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颠倒不清。
她疲惫又戒备地蜷缩起手脚,这时候又后悔起刚才没有下定决心让他滚出去,她还将所有人都赶出殿,若是只留他们二人在,方霭辰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这具身子所拥有的阴暗情绪又在慢慢发酵,只不过从前是对外人,如今是对她自身的安危。
皇帝痛苦地想要呕吐,但她今日就没有吃过什么,能吐出的也只有清液而已。
血味终于在方霭辰靠近时,被他发觉。
“陛下,你受伤了?”
他一惊,忙伸手去扶她,却没有看到她身上显著的伤口。再把了脉,那今日诊来有点异状的脉搏终于有了由头。
“痛……”
闭着眼,汗水与泪水交杂,分不清谁是谁,她痛得整条脊骨都在抽搐,反应剧烈到苏衾全然没有预料到。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扛过去,可到底不能。
所有所有,本属于十二三岁少女该有的初潮,在迟来的几年,今时今日,汹涌澎湃地袭击而来。
昳丽精致的长相,苍白病弱的身形。皇帝把脸埋进厚厚的虎皮里,她呼吸都变得微弱,痛呼声慢慢止了,她即将陷入梦魇。
“陛下,陛下?”
属于方霭辰的声音在耳边恍惚,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苏衾用了最后一股劲,抬起眼,汗水落在眼睫上,她脸白如纸,呵气冰寒。
“方霭辰,朕冷。”
她用手勾住方霭辰的衣袖。
她又冷又疼,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它们将要被痛苦碾碎——
她开始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