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大结局(七)

金屋藏娇娇 李息隐 15673 字 10个月前

顾晏哑着嗓子唤了贴身侍卫来,让他们先将人带回去。

白衣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了,等顾晏领着人灭了大火,看到的,就只是一具烧焦掉的尸体。

顾晏有些怕,不敢置信的朝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走去。走到跟前,微蹲下身子来。

人已经焦成了碳灰,只右手手腕套着的一只金镯子还十分耀眼。顾晏取下那只镯子来,忽然想起来,这好似是某一年她生辰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顾晏只觉得喉头哽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清晖师太口里念了一句,默默闭上双眼,没敢再看。

尸体带了回去后,顾晏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他不肯相信那就是央央。

可是仵作来验了尸体,尸体虽然被烧焦,可的确验出其腹中怀了身子。这一下,本来还抱着希望的顾晏,一下子崩溃了。

自此,本就关系艰难的荣国公府与嬴王府,更是水火不容。

等嬴鸿打了胜仗退了敌军大胜归朝后,已经是第三个年头的秋天。这两年来,嬴王府怕嬴鸿打仗分心,央央出事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嬴鸿。

甚至,为了安抚儿子,嬴王妃找了央央曾经的字帖来临摹央央的字,每隔两个月就给儿子以央央口吻书一封家信过去。

还告诉他,央央给他生了个闺女,又白又胖。

正是有这份信念在,嬴鸿才能够得胜归来。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他满怀希望跑回家、满心满眼里都装着妻子女儿的时候,结果所有人给他的答案却是……却是妻子早就死了,而女儿……女儿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嬴鸿觉得这简直是荒唐。

嬴鸿不信,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骗他。妻子没死,女儿也没死,一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所有人都在欺骗他。

只是他找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再想自欺欺人都欺骗不了了。他再不是往日的那个冷俊严肃的首领,也早没了昔日的抖擞精神,他成了贵京城街头的一个酒鬼。

他明明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

这几年来,顾嬴两家水火不容,朝堂上的斗争,根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嬴鸿却懒得再管这些,他离开了京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徐侯府里,尹氏起初得知女儿死掉的时候,曾经一度伤心到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死。不过,好在念着还有丈夫跟儿子在,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时间久了,心中的哀痛渐渐就少了,再加上儿媳妇怀了身子给她添了大胖孙子,她情感上有了别的寄托,一日日便好了起来。女儿死了的这个事实,她也渐渐能够接受。

只是每回只要想着女儿是被大火烧死的,她总还是会做噩梦。

也是她天生命好,三十多的年纪,也能再度怀孕,又生了个小女儿。或许是对长女的全部情感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尹氏对这个女儿宠溺得不得了,比当年宠长女还要更甚。

尹氏给小女儿取了个小名,叫阿娇。

自从央央死后,徐家与嬴王府走动得也少了。当然,与顾家那边,也不如从前亲密。

虽说自己女儿的死不怪顾澄之,但是女儿死的时候他人就在,却没能救得回来,徐家心里总归是在意的。徐家父子不参与党争,只一心效忠陛下,倒是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嬴鸿游历到扬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了。

近来扬州城出了采花大盗,采花贼不采黄花大闺女,却专门盯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少妇。

城南的一家成衣铺子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手挎着竹篮从铺子里走出来。铺子老板跟着她走了几步,叮嘱说:“这几日城里不安生,晚上休息,你记得把门关严实了。”

妙龄女子点头:“我知道的,花娘。”

说罢,妙龄女子便挎着竹篮往自己家去。

她就住在离铺子不远的地方,隔着两条街,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小院儿里。

一回到家,妙龄女子便笑着冲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女儿说:“蜻蜓,快来看,娘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叫蜻蜓的小女孩儿才五岁大,梳着花苞头,小脸粉嘟嘟的。闻声,立即跑了来,扒着自己娘亲的腿,仰头说:“娘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老远都闻着香味了。”

“瞧,你最爱吃的蟹酥饼。”

隔壁屋住着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妙龄女子给了女儿一块后,便朝老奶奶屋里走去。

老人家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身子却十分硬朗,老人家正在做晚饭。

看到了人,老人家说:“阿央你回来得正好,洗洗手就吃饭了。”

“婆婆,我来吧。”阿央挽起袖子。

这屋子是这位阿婆的,阿央母子是去年逃难到这里的。老人家见她们母女俩无依无靠的很可怜,便收留了她们。

阿央有门手艺,针线活做得好,便在扬州城里找了一份活。

平时阿央出门去干活赚钱,阿婆则在家里照看蜻蜓,日子倒也过得和美。

吃完晚饭,阿央烧了热水,先给女儿洗了澡,之后自己也洗了澡。洗完澡后,坐在院子里,趁着点阳光晒太阳晾头发。

天黑了后,阿央便带着女儿回自己屋睡觉。

阿央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晓得自己从哪儿来。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一方丝帕上绣着一个“央”字,她便给自己取名叫阿央。

“蜻蜓今天在家有听话吗?”阿央一边替女儿梳头,一边问。

蜻蜓说:“有。娘,我会被你昨天教我的诗了。”

阿央不记得自己是谁,可却识字。不但识字,书院里那些学生们念的书,她也大多都懂。

阿央活计好,知府夫人挺喜欢她的。所以,便赠了她几本书。阿央每日回来,都会教女儿识字念书。

“那你背来娘听听。”

蜻蜓便一本正经背诵起来。

阿央听后笑了,手指戳她脑门:“可真是娘的乖宝贝。”

母女俩正欢笑着,屋顶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阿央惊得立即问:“是谁?”

可却没人回应。

阿央忽然想起来老板娘说的话,说是近来城内不安全。

“蜻蜓,咱们睡觉吧。”说罢,阿央吹了案头的蜡烛。

躺下后,阿央紧紧搂住女儿。

“娘,怎么了?”

“没事,别说话。”阿央安抚女儿,“今天娘挺累的,就不教你念诗了,咱们明天再念好不好?”

“好。”

阿央将女儿哄睡着后,自己正酝酿睡意,却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打闹声。

阿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披起衣裳。点了蜡烛,开了门站在门口。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另外一个颇为矮小的男人制服住了,阿央壮着胆子走过去,却见那高大男子忽然转过身子来:“姑娘莫怕,在下已经……”

男子本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形象也不好,胡子拉渣的,只那双眼睛特别好看。

只是这样的眼神,阿央觉得十分熟悉。这个男人,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男人盯着阿央看,眼睛一点点红起来,似是要哭了一般。阿央觉得他好生奇怪,轻声问:“公子,我们认识吗?”

“不记得我了?”

阿央一愣,忽而有些欣喜:“我们认识的?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嬴鸿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忽而缓缓抬起双臂来,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诉说,可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我很想你。”

原来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这个世界,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你,都遗忘了你,甚至有了别的替代品,再不那么需要你……但是总归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管刀山火海,不管艰难险阻,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一生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身边,足够了。

嬴鸿带着阿央母女回了京城,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名医来给央央医治。

崔元这些年在外游历,拜了民间名医为师。央央一回去,崔元便立即书信给自己师父,请他老人家进京来给小姑看病。

央央之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她忘记了所有她在意的人。好在这种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崔元与师父精心研制一番,终于配出解药来。

央央想起了一切。

那一年的那个晚上,其实死的人并不是她。那位公子,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害她。

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借此引起几个仇家的矛盾,从而让他们自相残杀。

那日被大火烧死的人不是她,她当时被迷晕了。晕了后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了。

“那当日被火烧死的人是谁?”尹氏问女儿,“顾四特意请了仵作验尸,那是个怀了身子的女人,我们都以为那就是你……”

尹氏抽出帕子抹着眼泪,又难过又高兴。

央央细细想了想,忽而想起一个人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可能是凤娇娘。”

“凤娇?”尹氏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怎么会是她……”

央央道:“我在那里见过她,她好像也怀了身子,不过,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当时看着孩子的月份,比我的小一些。”

突然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啼哭声,尹氏忙回头看去,就见奶娘抱着四小姐过来了。

“四小姐醒了,一直哭。”

“来,让我抱抱。”尹氏从奶娘手里接过四小姐。

四小姐却看着央央,乌黑的眼睛漂亮极了。

央央笑着说:“四妹长得可真好看。”

尹氏道:“比你小时候还能闹腾,撒起娇来,谁都招架不住。阿娇这又是怎么了?哭什么。”

“娘,我想去玩儿。”

“那你去玩儿,娘陪你大姐姐说话。”

“不嘛,娘陪我玩儿。”

尹氏便顺着说:“好好好,那娘陪你去玩儿。这丫头……”

央央道:“那娘去吧。”

等尹氏走后,徐淳便来寻央央。

五年多没见,徐淳也早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姐。”徐淳性子还是那样,大方爽利。

喊了央央一声后,徐淳挨着央央坐下:“二姐最近又怀了身子,快要临盆了,二姐夫怕她会伤着身子,所以暂且不让她出门。不过,她已经托人送了信来,让你去看看她,她实在太想你了。”

说来也是缘分,徐蔓最终嫁给了尹程。

尹家虽然渐渐没落了,但好在,尹程身上尚且傍有一些军功。小两口四年前成亲的,老大两岁多了,如今这胎怀的是老二。

“等过两日,我就去看她。”央央替他们夫妻高兴。

在娘家呆了会儿,央央总觉得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而她的家,是嬴王府里一个叫北清园的地方。蜻蜓睡醒后,央央抱着她,去前院找嬴鸿。

“蜻蜓,咱们回家喽。”

蜻蜓睡眼惺忪,两只手紧紧搂着央央脖子,声音也是嗡嗡的:“回扬州吗?”

“不,回咱们自己的家。”

蜻蜓忽然间醒了似的,眨巴着眼睛看着母亲:“跟爹爹在一起吗?”才说完,瞧见月亮门那边的爹爹走过来,蜻蜓撑开双臂够过去,“爹爹抱我。”

早已经梳理过的男人,一如既往的俊拓挺拔。比起早些年,身上更多了些岁月沉淀的稳重感。

他步伐稳健,一步步朝妻女走过来。

蜻蜓趴在他肩膀上,央央手被他握住,整个人半靠在他怀里,颇为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说:“真是累死了,回去想多睡会儿。”

蜻蜓忙道:“嬷嬷说,我现在是大孩子了,可以一个人睡一间房。我不想跟爹爹娘亲一起睡,我要自己有个房间。”

蜻蜓可喜欢自己的房间了,粉粉的,香香的,躺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大床上,她能乐一天都不想起来。

“好,你自己睡吧,没人留着你。”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下,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

往后的日子,就尽是享不完的甜蜜了吧……

(全剧终)

顾晏低下头去。

“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老夫人感叹道:“只可惜那嬴世子不在家,他如果在家,那丫头又何须吃这些苦。现在敌在暗,他们在明,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我们顾家与嬴王府虽说势不两立多年,但如果不牵扯到政治军事上的事情,其它方面……能搭一把就搭一把。”

“何况,她从小就黏在你身后,一口一个四哥哥的喊,你纵是对她没那个意思,可念在她喊你一声顾四哥的份上,你也该……”

“孙儿明白。”顾晏朝着老夫人抱手,微弯腰道,“祖母说的这些话,孙儿铭记于心。”

老夫人笑着:“不仅仅是有关娇娇的事情,还有芙姐儿那丫头。”

顾晏略微迟疑一瞬,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嘴上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打从顾晏从富阳回来后,便一直安心呆在家里读书,只等着参加科举走文路。这些日子,官场上的那些事情,他素来不闻不问。

不过,祖母说得倒也对,徐家大妹毕竟叫了自己十多年的顾四哥,如今她有难,他不能袖手旁观。

顾晏做了决定后,便让自己的人暗中悄悄去彻查。只是可惜,时间一天天过去,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顾晏不禁也有些纳闷起来。

按理说,劫持了人质,接下来一步就是要挟。那个劫匪倒是好,人抓走了好些天了,却不见一点动静,连他的意图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晏正坐在家中一筹莫展的时候,宫里来了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

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顾晏眉眼平静,似是皇后寻他进宫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般。顾晏立即收拾一番,然后进宫面见皇后。

“拜见皇后。”进了皇后寝宫后,顾晏在阶下站稳,端庄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朝他抬了抬手:“你起来吧。”

顾晏利落起身,而后恭敬立于一旁,只等着皇后先开口说话。

皇后坐在凤榻上,目光一转,忽而笑了起来:“本宫知道,澄之你暗中也在悄悄查探劫走鸿之媳妇的那个劫匪。”见顾晏朝她望过去,皇后说,“明人就不说暗话了,你最近的一切行踪,本宫知晓一二,因为本宫也在找鸿之媳妇。”

顾晏私下找人,本来也没有瞒着任何人。

“徐家与我顾家乃是世交,如今徐家妹妹嫁与嬴王府世子为妻,而嬴世子又领兵在外御敌。嬴世子忠心报国,臣子无能,不能替国家分忧解难。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皇后点头:“你说得好,的确应该是这样。”

顾晏知道,不管平时与皇后是否有什么夙愿,但是此刻,的确是救人要紧。不论公私,只要能把世子妃救出来,就是好事一桩。

所以,顾晏对皇后给出的计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采纳了。

皇后怀疑,试图挑拨离间又将世子妃绑走的人,应该是当年景王同党。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景王后裔。

当年韩家因为受到景王府牵连,最后也被陛下满门抄杀了。嬴王妃本与韩家有婚约在身,之后却嫁给自己兄长嬴王……而那个人回来后,所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利用当年王妃与韩家亲事这件事情……除了是景王旧党回来了,根本不可能会有别的原因。

而她记得,当年景王意图谋逆,被陛下发现后杀死,景王府的几位小爷……虽说一一都处死了,但并不能排除没有执事的太监嬷嬷因顾及旧情而放水……所以,说不定景王的确还有余孽留在这个世上。

所以,皇后便想出一计,她欲让景王殿下的亲闺女明阳县主为诱饵,引那个藏匿在背后的人上钩。

明阳县主如今二十五岁,十八岁的时候嫁过一回,但是她出嫁后没两年,夫君便死了。之后,陛下欲再给县主指婚,县主却表示自己看破红尘,想要剃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而如今的县主,人就在京郊的秀水庵,法号清晖。

这件事情,除了她跟陛下,还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婢子外,便再无旁人知晓。外面的人……都以为明阳县主死了。

而皇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个消息渐渐散步出去。只要那个人真的是曾经景王府的后人,那么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去秀水庵找清晖师太。

到时候,顾晏只需要蹲点秀水庵,等那个人出现了,再跟着他去。

顾晏也是头回知道,原来,明阳县主没死。

这明阳县主是先景王之后,当初陛下下令屠杀景王府的时候,因为实在喜欢明阳,所以没舍得将其杀害,便带回了宫里去。明阳嫁人后两年,其夫君去世后没多久,明阳也病逝。

但没想到,其实并没有病逝,而是出家为尼姑了。

对皇家的这些秘辛,顾晏不感兴趣。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够成功救出央央来。

按着皇后说的,顾晏早早便候在了秀水庵附近,只等着想要等的人一出现,就尾随其后,找到藏匿央央的地点,从而再将央央救出。

顾晏这几日便要出城呆几日了,临行前的这天晚上出门散步,却鬼使神差般走到了前妻柳芙的店铺外面。

天还未黑透,街上宵禁还没有施行,路上三三两两的,倒是还有些人在。

柳芙看完账本,瞧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吩咐铺子里的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去,而她自己也抬手捏了下眉心,揉了揉太阳穴,正打算关门离开的时候。一转身,就瞧见站在黛青色夜幕下的男人。

乍一看到顾晏,柳芙吓得整个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尤其此刻的男子,正冷眼负手望着她。

自从和离后,柳芙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好的形象。

柳芙不知道他过来的目的,心里想着,或许只是路过罢了。不过几瞬功夫,柳芙仿佛觉得自己熬了几百年一般。

到底是装作不认识不去打招呼,还是说,按着规矩老老实实过去请个安。

一番挣扎后,柳芙终于向现实妥协了。只要她还想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混,只要她不想得罪这个男人、甚至想着往后或许有机会还能求得上他,她也不敢任意妄为。

这般一想,柳芙便朝顾晏走了过去,俯身请安:“见过顾四爷。”

跟在柳芙身边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最终又折了回去,悄悄躲了起来。

顾晏伸出去的手刚想扶她一把,又念及过往,心中总是觉得堵着什么似的不太好受……所以,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又收了回来,人也稍微清冷了些。

“起来吧,不必多礼。”

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

好在,柳芙根本不在意这些。

柳芙以为,打过招呼后她就可以走了。没想到,正准备离开,人却被拦住。

顾晏见她要走,侧身挡住去路,垂眼望着她问:“以后都留在京城不走了?”

柳芙点点头:“嗯。”想着只回一个字会不会过于敷衍了些,于是又加了一句,“爹爹生意做到京城来了,我便也跟着过来了。富阳毕竟是小地方,施展不开手脚,还是京城好。”

顾晏笑了一下,笑容冷冷的。

“你怎么没跟秦忠成亲,反而他却娶了别人?”顾晏明显心里还是在意之前的事儿,但话说出口后看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哀婉的表情,他又有些后悔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爱上一个女人。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一个小女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从小到大,还真没看上过谁。对于婚姻,不过也是遵从父母之命。以前就想着,以后娶妻生子,左不过就是如同大哥大嫂一样,相敬如宾,夫妻间有爱重,却也客气疏远……

之前在富阳,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祖母老人家替他张罗,他也就答应了。

只是婚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可偏偏……她却并不愿意搭理自己。

顾晏每每想到这些,总会自嘲的笑起来。这难道不是报应吗?他谁都看不入眼,却偏偏有这样一个女人来到他身边,然后百般折磨他……

柳芙略低着脑袋,声音不高:“他估计怕你吧,所以并不敢娶我。”

其实关于这个,柳芙对他挺有些意见的。如果不是他突然一跃成了勋贵子弟,那么秦忠也不会不敢娶自己。

柳芙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太对,但是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艰难了,她也并不想再去替别人着想。

柳芙觉得很累,于是说:“天色很晚了,如果顾四爷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走了。”

说完也不给顾晏一个机会,直接冲铺子里喊:“你们两个走不走?不想走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两个丫鬟忙跑了出来,匆匆朝顾晏行了一礼,而后跟着柳芙走了。

顾晏身子没动,只负手望着夜幕下渐行渐远的那道纤瘦的背影,眼睛眯了下,十分具有威慑性。

柳芙坐进车后,金雀儿便说:“小姐,顾四爷没有为难您吧?”

柳芙摇摇头:“没有。”

银串儿道:“依我看,顾四爷分明还是对咱们家小姐有心的。他方才过来,就是想看看小姐的,我看他眼神就不对劲。小姐,既然如此,您何必这样自己死撑着呢?只要开口去求一求顾四爷,他指定帮您。”

金雀儿也说:“是啊小姐,要不……咱们就去找顾四爷帮帮忙吧?”

柳芙沉默一瞬,想着方才他的表情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她摇摇头:“靠天靠地,都不如靠咱们自己。算了,欠出去的人情,始终是要还的,而我拿什么还?”

金雀儿银串儿相互望了眼,都沉默不再说话。

几日后,柳芙亲自负责将一批药材从京城送往富阳县的铺子。途中,恰好要路过秀水庵。

顾晏这几日便就候在秀水庵附近,目的就是为了等那个绑走央央的人。只是他没有想到,最终不但他没有成功完成任务,反倒是让劫匪又劫走一个。

柳芙不过是路过,路上遇到有人厮杀。正想着不欲多管闲事绕道而行,却没想到,正厮杀的其中一方直接朝她扑了来。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央央就坐在床边,见柳芙醒了,她抿嘴笑起来:“你醒了啊?”

“这是哪里?”柳芙只觉得脑袋疼,因为药效还没完全过的缘故,她觉得眼睛也有些花,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我不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被人劫走了,惊了下,抬头望向坐在床边的人,“世子妃?”

又左右望了望:“这是什么地方?”

央央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对了,你是怎么回事?”

柳芙说:“我是送药材回富阳的路上,突然遭人袭击。再后来我就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哦,对了……”柳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临昏迷前,好像听到了顾晏的声音,“当时路上遇到两伙人打起来,其中一方,可能是顾家四爷。”

“顾四哥?”央央怔了下,眨了下眼睛,才说,“难道……顾四哥是想救我,最后却还把你搭进去了?”

央央觉得有些愧疚。

柳芙问她:“你还好吗?”

央央说:“挺好的,倒是没有慢待。只不过,我不能出去,吃饭睡觉,都只能呆在屋子里,有些无聊。”

柳芙屈膝,双手环抱住膝盖,目光落在央央的小腹上。她眼睛忽然亮了下,有些试探性伸手过去,想摸却又不敢摸的样子。

央央看到了,笑着抓住她手,轻轻按在自己微凸的肚子上:“我虽然行动不能自由,但是有这个小东西陪着我,心情就很好。我天天扒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想着,再过六个月,它就得出来了吧……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

“也不知道,它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嬴鸿,央央脸上的笑容突然一点点淡了下去,眼底也渐渐浮现出悲哀来。她想他了,实在是想。

她总想着,如果不是遇到这些事情,如果此时此刻他就陪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可又觉得人不能奢望太多,她不奢望自己怀孕的时候能有他陪着,她只想着,只要他能够平安回来,她就什么都不奢望了。

柳芙说:“素来听闻嬴世子骁勇善战,想来是没问题的。”

“希望吧……”央央点点头。

而此刻,顾晏的人已经找到了央央柳芙藏匿的地方。顾晏得皇后令牌,正率领三千兵马死死围住了山头。

只是这座山实在太大,且地形陡峭山里丛林茂密,如果没有精确定位就贸然前来搜山的话,不但会打草惊蛇,而且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央央跟柳芙的性命。

所以,顾晏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与此同时,藏在深山里的一处隐蔽的宅院,一个着青色尼姑袍的年轻女子朝着立在窗前的白袍男子走去。女子容貌惊艳,但脸上表情却十分淡然,仿若看透了红尘中的一切。

“阿弥陀佛,施主这又是何必?过去一切,让它随风而逝不好吗?你伤害的,可都是些无辜之人。”

这位尼姑,便就是当年的明阳县主,如今的清晖师太。

“明阳,这些年来,你心里真的不恨吗?他杀死了我们的父母,屠杀了整个景王府,甚至历史上都会抹黑父王……说他是叛贼。但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你我心里都清楚。”白衣男子终于转过身来,望向跟前的小尼姑,眼里渐渐有泪光闪烁,“他留了你一命,不过就是看你是个女孩子,对他将来的皇位起不到威胁的作用……”

“明阳,你当真以为他是喜欢你,舍不得杀了你吗?”

“他若是真的心存善念,当初又怎么会对景王府赶尽杀绝。他杀的是他的亲哥哥亲侄儿!”

清晖师太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后,终于望向白衣男子喊了声二哥。

白衣男子听到那声熟悉的二哥,眼里泪水滚落下来。他抬手,轻轻抚上清晖的脸,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是我们捧在掌心宠爱的小淘气。你以前很顽皮的,如今却这样安静,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清晖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冤冤相报何时了?二哥,既然你我有幸能够活下来,应该努力去过自己的日子。至于复仇,就算你杀了他们,父王跟母妃就能活回来吗?”

“我相信这世上的因果轮回,他们杀了人,迟早是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白衣男子笑起来:“报应?我看未必啊,他做了皇帝这二十年了,不是过得很好吗?小妹,你别说了,你还活着,哥哥十分高兴。但是,你说的这些,恕哥哥办不到。”

清晖倒是没再说什么,只道:“那两个人是无辜的,哥哥不要伤害她们。”

白衣男子说:“无辜?谁不无辜……她们一个是嬴王府的人,是嬴皇后的娘家人,一个是荣国公府顾家四郎的心头挚爱。她们无辜吗?谁让她们嫁去了这样的人家。依我看,一点不无辜。”

“不过,你也放心吧。我不想伤害她们,我现在只想跟顾四玩个游戏。”

清晖没问是什么游戏,她也不想知道这些。她落发做姑子也有几年了,跟着师父吃斋念佛,早不在意凡尘中的那些事了。

人皆有一死。

而死,未必是不好的。

“小妹,你我兄妹好不易重逢,以后跟着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