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他做错了事,就得做好接受相应后果的准备——这是他的行事准则,绝不能因自己的一点私欲,而有所更改。
“你取回来的骨桉叶,”小小地吸了口气,压下胸口升腾而起的迟疑与犹豫,安辰逸再次开口,“是用在了我的身上吧?”
若不是为了他的伤势,季榆根本就用不上这东西,而他当时分明亲眼见着季榆给他用上了那些叶片,却任由对方照旧睡在自己的边上。
他自己的心里十分清楚,他所受的伤,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严重,根本不需要季榆那般小心照顾,只不过,他万分喜欢季榆那眼中时时刻刻都倒映着自己的样子罢了。
听到安辰逸这么说,季榆立时就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事了,顿时他的脸上一热,有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和对方对视。
在谢瑾瑜的面前,他可以如常地谈论这件事,但面对安辰逸,他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要知道,就是这会儿,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自己靠在安辰逸的怀里,贪婪地嗅着对方的气息的情态。
“那、那个,安大哥不必为了这件事道歉的,”视线四处游移着,不知该看向哪里,季榆感到有点坐立难安,“是我自己没注意……”
骨桉叶和辛芜花之间的作用,在修真界中,当属于常识一类的东西了,他自己忘了这回事,怪不得别人。
“我原先只是想替你纾解药性,”可安辰逸却像是没有听到季榆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继续往后说了下去,“但是……”
当然知道谢瑾瑜口中的“纾解药性”是什么意思,季榆只觉得自己的耳根一阵阵地发热,跟烧起来了似的。
“我说到底……”看到季榆的神情,安辰逸的眼前又浮现出对方面色潮红,双目氤氲的模样来,“……还是个男人。”
在见到心中倾慕的人在自己的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态来,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季榆闻言微微一怔,转过头盯着安辰逸看了好一阵子,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这些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唇角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季榆的眼中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来,“而应该去和谢大哥解释。”
一个健全的男人,被人缠在身上四处撩拨,哪能不产生一点反应呢?要真是那样,反倒是安辰逸不正常了。
想来谢瑾瑜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所想要的,不过是安辰逸的一句解释和道歉吧?
听季榆的话,安辰逸就知道对方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和季榆对视了良久,才轻叹一声,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我会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试图表明自己心意的话,适才门外的时候,季榆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明了了。对方对他无意,他要是非要上赶着坦言心意,只会让季榆有意避着他罢了。
季榆闻言,心下顿时松了口气。他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朝安辰逸递了过去:“谢大哥让我给你的!”说完,还不忘朝对方挤了挤眼睛,一副催促的表情。
安辰逸见状,胸中生出的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苦涩,最后只得摇了摇头,伸手将戒指接了过来,不出意料,里头装着的,多是用于疗伤的丹药。
谢瑾瑜的心地并不坏,只不过是由于从小周遭的人事与环境,养成了他那跋扈的性子而已,这一点安辰逸很清楚,只是……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了。
“是吗?”可惜的是,季榆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这样一句,就没有了下文,就连看着那辆救护车开走,都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本来就没有多在意这些事情——或者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东西,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那种名为“感情”的东西,早在多年之前,就从他的身上抽离了,只剩下名为逻辑的理性。
看着救护车疾驰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季榆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有事?”
他的双唇弯起,一对有如浸润在溪水中的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盈满了能够将人溺毙的温柔——一如既往的、完美无瑕的伪装。
“就是这个表情!”然而,季榆没想到的是,男人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后,顿时眼睛一亮,露出了仿佛挖到了宝一样的表情,“拿去勾人肯定一勾一个准!”
并未因为男人的话而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季榆只是笑着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早已凝固的面具,无端地让人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配合地吐两句槽吗?”稍感无趣地撇了撇嘴,男人托着腮,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平时你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季榆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逻辑自闭症。
因为某些刺激而产生的、患者无法再感受到任何情绪波动的病症。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异常,唯有传递感情的通道,仿佛被凭空截断了一样,让他再无法感受到丝毫的喜怒哀乐,只剩下被称为为逻辑与理性的东西,在操控那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傀儡,使得旁人无法看出不对来。
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季榆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除了刚才自己被飞驰的轿车撞上,对上车中的人那双蕴满了泪水与扭曲的爱意的双眼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应该露出痛苦和震惊的表情,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那久违的、切实的、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感受到的轻松与愉悦,就像是要将先前欠缺的分量全都补上一样,不断地从心底涌出,令他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恐惧的怪物。
“所以呢?”面上的笑容不改,季榆的语调没有任何的起伏。
jj抽搐中,请稍后刷新听到谢瑾瑜的话,季榆愣怔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眼中顿时浮现出担忧的神情来:“安大哥他……?”
“放心吧,暂时死不了的。”不等季榆把话给说完,谢瑾瑜就出声打断了他,“之前给他的那些丹药足够让他活蹦乱跳的了。”
只是,想要恢复到那种程度,安辰逸少不得休养好一阵子了。
季榆闻言,张口还想说点什么,谢瑾瑜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径直揪着他的衣领,往季家的方向行去。哪怕他的修为有所下落,比起只有筑基的季榆来说,身法还是要快上许多的。
本以为谢瑾瑜是来阻止自己的季榆见状不由地有些回不过神来,闹不明白对方这是在做什么。
“反正就算我这时候把你带回去了,你也肯定还会找机会溜出来的不是?”大概是看出了季榆的疑惑,谢瑾瑜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那还不如直接省点力气,直接带你走一趟。”
再怎么说,他和安辰逸也不可能真的找个笼子,把这个家伙给关起来不是?
谢瑾瑜相信,他们真要是这么做了,这个小子绝对会做出什么更加让他们头疼的事情来。
这顽固到近乎偏执的性格,实在是令人头疼。怪不得季家的那些人,在被他听到了暗中的谋划之后,一点儿都不顾及他嫡子的身份,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放着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隐患不管,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
季榆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谢瑾瑜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就这样和缩头乌龟一样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什么都不做。
——都是借口。
心中传来带着讥诮与嘲讽的冰冷声音。
说什么无法放任谢瑾瑜的情况不管,要为了他前往季家偷取古籍,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心底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扯上一层遮羞布而已。
他只不过是——迫切地想要见上那个人一面,证明对方并非如安辰逸和谢瑾瑜所说的那样,与他相处的一言一行,都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别有用心的试探。
“对不起……”稍显飘忽的声音在夜色当中响起,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开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谢瑾瑜侧头看了某个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黯淡了下来的小家伙,眉头一皱,蓦地松开了揪着对方衣领的手。
倏地感到后颈上的力道一松,季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一阵失重感猛地传来,惊得他险些失声尖叫出来。
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没能找到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事物,季榆的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些许惊惶的表情来。
在季榆落到地面之前将人揽入了自己的怀里,谢瑾瑜低头看着依旧有点惊魂未定的季榆,唇边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这副表情比起刚才的样子来,要招人喜欢得多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轻轻地挑了挑眉梢,谢瑾瑜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面上的笑容的意思,“嗯?”
还有点没从刚刚的感受当中回过神来,季榆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谢瑾瑜就作势要再次松手,吓得季榆一把就抱住了对方的腰,怎么都不肯松开。
就算知道谢瑾瑜不会真的把他扔下去摔死,但那种感觉,他绝对不想再体验一遍了好吗?!
见到季榆的模样,谢瑾瑜眼中的笑意略微加深了几分。
“比起这种无谓的话来,”收紧了横在季榆腰间的手臂,谢瑾瑜俯身凑到季榆的耳边,压低了声说道,“我更想听‘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呢。”
季榆:……
怎么都这时候了,这家伙都还没有忘了这一茬?
略显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季榆决定还是不要去理会对方的好。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番举动到底哪里逗乐了谢瑾瑜,让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季榆的耳畔,带起一阵莫名的酥痒。
“那个,”总觉得眼前的气氛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古怪,季榆赶忙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们就这样把安大哥扔下,没关系吗?”
“我的事情,”听季榆提起安辰逸,谢瑾瑜的眉头立时一扬,话语间又带上了平日里的傲慢与不屑,“他瞎掺和什么!”
以安辰逸当前的状况,就该好好地待在安全的地方调养,免得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谢瑾瑜此时会带着季榆一同前往季家,虽说也有着他先前所说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他不希望对方再牵扯进来。
等他找着了解决自己身上问题的法子,自然会处理好外头的事情,到时那人再出来,就不必顾忌太多了——要是真的不行,对方只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生地待上个几十几百年,想来就不会有太多的人记得这件事了。
反正对于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修士,这点时间,稍微闭个关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
安辰逸不是个行事冲动的人,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肯定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为了这,他特意在离开之前,往那个家伙的身上扔了点东西。对方想要摆脱那玩意儿出来,想来少也得花上个十天半月的。
要知道,按照安辰逸的性子,要是发现两人不见了,定然会跟着找出来,如此一来,他将人扔在那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