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六穿(十四)

对于一个怕冷的人来说,这可着实是一件少见的事情。

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杵在门边的人一眼,季榆走过去,合上了还大开着的门,而后伸出手,捏了捏苏景阳那过分冰凉的手指。

“去洗个澡。”对于这个家伙的体质有着足够充分的了解,季榆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语气也和往常一样,带上了一丝命令的意味。

“公司里的事情,其他人应该能够处理,”停顿了一下,他再次开口,“我不出去。”

说不上来为什么,一听到季榆的话,苏景阳那还带着说不清的烦躁的心情,一瞬间就安定了下来。大概这个人,本身就有这样的魅力吧。

任由从头顶洒落的热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苏景阳忽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或许是自身的性格的缘故吧,除了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季榆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亲密的举动——像刚才那样的行为,更是从未有过的第一次。

就仿佛原先和自己之间,隔着一块看不见的玻璃的人,毫无征兆地来到了自己的身前,那真切的触觉与温度,让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被触动。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苏景阳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迎着水流。

他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电视机的屏幕上播放着老旧的电影,从音箱中传出的声音将浴室里的水流声给掩盖了下去。

季榆将屋子里的问题又调高了一些,才绕到沙发前面,坐了下来。

人果然都是同样的生物,唯有在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事物从指尖逝去的时候,才会拼了命地想要挽留。

苏景阳本就是没有经历过太大风浪的人,被轻易地拿捏住心中所想,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然而,太过轻易的得手,却让季榆感到有些无趣起来。

同样的事情,重复的次数多了之后,就丧失了其原本的趣味性。

……虽然对他来说,这件事本来也就没有多有意思就是了。

拿过一本夹着书签的书摊开,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季榆又将它倒扣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但既然这本就是他此时还能够坐在这里思考的代价,他自然会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

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那份被对着起来的检查报告,放到书籍的边上,季榆站起身来,朝楼上走去。

就算他这会儿没在公司,想要知晓那里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或许是在摇晃的车子里睡得不□□稳,没一会儿季榆就倏地惊醒了过来,望着窗外昏沉的天色,恍惚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在医院里陪了人一晚上?”透过后视镜看到季榆的样子,年过中年的司机笑了笑,出声问道。

“算是吧。”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向一个陌生人尽数倾吐出来的心情,季榆随口敷衍了一句。

“那还真是辛苦呀,”这个司机是个健谈的,也不在意季榆那冷淡的态度,笑呵呵地就自己说了下去,“照顾病人可不是个轻松的活,想当初我家婆娘住院那会儿……”

也不管坐在后座上的人有没有兴趣去听自己的这些事情,他这话匣子一开,就怎么都收不住了。

好在季榆虽然没有那个和人聊天的心情,但也还没有到连边上有人说话,就觉得厌烦的程度。

更何况,那种从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属于普通的夫妻之间的恬淡与温馨,对他而言,本就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大概这也正是他为什么,有时候会喜欢在路边拦车的原因吧。

和其他再普通不过的乘客一样付了钱下了车,季榆看着那辆再次亮起了“空车”的牌子的出租车消失在视线当中,又在自家的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按下了门铃。

季榆当然不可能犯下忘记带自家钥匙的这种错误,只不过……人有的时候,总是会生出一些荒谬可笑的期望来。

就好比这个时候,他也希望自己的家中,能有一个和那个司机的妻子一样的人,在他被关在了自家门外的时候,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抱怨着,一边趿拉着拖鞋,忙不迭地给他开了门,生怕他在外头多待一会儿,就被那冷风给吹倒了。

稍显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季榆正准备掏出钥匙,却见眼前紧闭着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给拉开了,穿着一双毛绒拖鞋的人的面上带着些许意外的神色,背着灯光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微的模糊。

季榆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分辨出自己胸口升起的那股感受,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你会在学校里。”沉默了片刻,季榆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有些异样的沉静。

以这个人的性格,在这种临近汇演的时候,对方不该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在其他无关的事情上才是。

听到季榆的话,苏景阳略微张开了双唇,却并没有去接对方那与行为不相符合的话,而是问了一个与之无关的问题:“你不是说,要过两天才会回来吗?”

现在距离他们之间的那一通电话,甚至还没有过去几个小时。

“我说了,”站在台阶上的季榆抬起头,看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比自己稍微高了少许的人,暗沉的双眼中,透不出一丝光亮,“你就信?”

没有料到季榆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苏景阳的手指动了动,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胸口那一阵从昨天晚上,那个被对方给主动切断的电话开始,就开始出现的压抑的感觉,却无端地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或许再用不了多久,他就该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属于眼前这个人的领域了吧?

这曾经在苏景阳看来,是再求之不得的事情,此时想起来,却让他的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等自己有能力偿还对方为自己花的钱的时候,就结束这段由交易开始的关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