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弟,这两个猪你要哪个?”
“我就要这个。”程波指着刚放下的黑猪。
“那好,让嫂子把钱给你,趁现在不下雨了,你赶紧把猪提回家,让猪暖和暖和。给,这是四毛钱。”
“你给的多了,我只要三毛钱就行了。”程波伸手从表嫂手内抽钱。
“那可不行,嫂子绝不能让你吃亏。”絮话多不容程波反抗,硬是把四毛钱塞进程波衣兜内。
次日,程波在灶间堆放煤块处给小猪垒了个窝,将剩余的饭食涮锅水倒给小猪,中午闲暇时到野外捋些野菜喂它。俗话说,小孩的脸,六月的天,不稳不安,说变就变。没过几天,那小猪又尿又拉,浑身泥巴,脏臭难闻,程波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喂猪的劲头就削减了一半。小猪饥饱不定,见人抬头凝目观望,又叽叽而叫,见程波靠不住,于是这早晚喂猪的任务就落在了全安和绿叶身上。
却说全安见儿女已大,思量家中无人料理终不是个办法,就动了寻个老伴的念头。一日程波放学归家,忽见父亲陪着两位四十来岁的妇女在说话。这俩女人,一高一矮,胖瘦不一。那位矮瘦的程波认识,是全安工友张留名的妻子,她姓管,名红梅。这管红梅瘦小玲珑,长着高高额头,尖小鼻子,一张小脸下配着薄薄的嘴唇。她能说会道,最爱帮人说媒管闲。一旦遇难碰钉、出现问题,她从不面红耳热,直到把坏事说好,好事说孬为止。因她惯于说媒扯线,人们都唤她“管说媒”和“管红媒”。那位个高身材微胖的女人,程波不识。她上穿黑色大襟衣,一块上面印有枣红线条的白手帕将她的头发遮盖。稍加留神,能从她的鬓角处看到未被遮严的鹅发。在她白皙的面上隆起高高的颧骨,柳叶眉下是双三角眼和明显的鹰钩鼻。
“哎呀,是小乖乖放学回来了,饿了吧?来,让娘给你把饭热热去。”管说媒起身就要帮程波温饭。
“不管他,让他自己热去。”全安止住起身的管说媒重新坐下。
“你两个娘来了,也不问上一声?真是越长越颠倒了。”被父亲训斥,程波强向两人做了个笑脸,便端锅向灶间去了。
“这孩子真聪明听话,你看啥都会干。”管说媒拍了那位妇女一下说道,被拍的妇女勉强露了下笑脸。
“唉,那也是当着大人面服帖听话,背过大人惹是生非,一点都不老实,真让人操不完的心。”全安说着,看了眼未开口的妇女。
“小娃捣了好,越捣蛋越有心眼,你没听老辈们说,宁要跳槽,不要卧道吗?”管好媒插言说道。
“干姐,你看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吧?”那女人见程波把热过的饭端进屋来,趁机向管说媒推了一下。
“不忙,不忙,时间还早着呢。等一会孩子就出去了,别闲着,你俩吃啊。”全安边说边抓起小桌上的花生向两人手里塞。
一阵谦让过后,管说媒边剥着花生角边向那女人言道:“虎妮妹子,老程还有个闺女上班没回来,他家就这样子。叫干姐说啊,老程这人诚实厚道,你到他家受不了委屈。话是干姐说的,主意是妹子拿的,你今天拿不定主意,过几天也行。告诉你,可再不要眉高眼低的呀。”
被说红了脸的虎妮急忙回答道:“看干姐说的,我咋是看不上他家?我知道干姐为我的事常操着心,也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我是说这事不能急,等等再说。”
虎妮这里话语方落,管说媒就接言道:“你现今在难处,身体又不好,你还等啥?你给姐说个准信,让老程等多长时间?”
被管说媒逼问,虎妮扭捏了一阵说道:“等半个月吧。”
“老程你把时间记好,就等她半个月!”管说媒让全安拿来程波的笔,在墙上贴的一张画空处记住今天的日子。
没等十日,管说媒就找上门来,向全安提起虎妮愿意为伴的事,末了提起给虎妮买些礼物,然后到公社登记的事情。全安得了准信,心花怒放,一脸喜容,对管说媒提出的要求,满口应允。为答谢管说媒做月老奔波有功,几天后全安买了头巾、鞋袜专门到家致谢。
一日傍晚,全安趁儿女在家,便讲起自己近日要去公社登记结婚的事。
“前些年你们年纪小,我怕你姐弟俩受罪,没敢给你们寻继母。现在你们也能照顾住自己了,家里该有个洗洗涮涮的。过几天她到咱家,你们要嘴勤点,哄死人不偿命。”
听过父亲叮嘱,绿叶开口问道:“她的家里您了解吧?”
见父亲两眼盯着自己,绿叶接着说道:“话多嫂子听别人说,她的儿子受了法,是现行反革命。她说了几个,都没人要她。爹,您能不能另外找个?”
“你别说了,你表嫂胡说八道你也信!这件事我做主,以后你别搅和就中了。”全安打断女儿的话,严肃的神情已不容女儿再讲下去。再看挨训的绿叶,噘嘴站在一旁,心里闷闷不乐,她突然感觉到爹爹是那样的固执。
闲话少叙。按媒婆管说媒定的时间,虎妮早早来到管说媒家等候全安去公社登记。那全安也是做梦想着好事,盼望婚事早有结果。这一日,他早早给上学去的儿子把饭菜做好,草草填饱肚子,便将提前扯的两块衣料和十元钱用红布包裹,装入提包内,然后锁好门,一路向管说媒家奔去。
列位看官,你晓虎妮因何未过十日就让干姐管说媒到全安家催办婚事?其中有个缘故,听我说来:原来,这虎妮姓陈名桂荣,也是豫中人,她出生在财东地主家庭,从小被长辈一味娇宠,滋长了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恶习,因而以虎妮得名。旧社会不提倡女人上学识字,陈桂荣虽居富家,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十八岁那年,嫁到门当户对的地主家,有吃有穿,有佃户,真是一呼百顺,耀武扬威。可是好景不长,不久豫中解放,她的父亲及丈夫被政府镇压,她被定为地主分子。因常受群众批斗,她带着两岁多的儿子跟随弟弟跑到了陕西,先后与三家村民为妻,直到儿子长大,矿上找了工作,才又与半老多病的丈夫分手。也是陈桂荣命运不济,不该被儿子照料养老送终。就在儿子结婚不到两年、孙子刚满一岁时,儿子因看易经、“麻衣神相”等和讲了貌像的言论而被认定为现行反革命,逮捕入狱。家里无经济来源,儿媳带孙子也回了娘家。陈桂荣无法,又要寻找靠山。先是弟媳一家在矿上帮她物色条件好些的老职工,后又托老乡干姐们为她撮合个合适的伴侣和安身的新家。
那一日,陈桂荣与管说媒到全安家本是投石问路,顺便看看而已,不曾想管说媒当着全安的面,让她定下答应的时间。从陈桂荣来讲,她从心底看不上全安这个家和人,原因是全安家一副穷困光景,没什么前途。最关键的是,几天前弟媳托人正为她说着一门婚事,考虑到干姐的热心和全安的面子,给自己留条后路,陈桂荣才说出半个月时间。没料到,事与愿违,三天后,弟媳告诉她,托人说的那门子事,男方嫌她儿子反革命受法,不愿意。这样一来,陈桂荣不得不为眼下出路去着想。后经弟媳劝说和管说媒三寸不烂之舌开导,陈桂荣心里思量并暗自定下了“先在老程家把脚落住,以后儿子回来再说”的打算。这正是:不愿做尔伴,图助暂君随。金莲嫁武大,油郎娶花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