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婉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孩子,只是站着,一声不吭,孩子忽然把头抬起来,说:“妹妹,你不走好不好?”
元婉眨眨眼睛,歪着头看他,孩子让她急跳脚了:“我娶你,你做我媳妇,就不走了,好不好?”
元婉让他逗着笑了,脸上爬上一丝羞红,进而却又变回苍白,她把那笑收了回来,向孩子缓缓摇头。
孩子把头又低下来了,他讷讷地说:“我知道,你很好看,和我姑一样好看,我姑嫁去了外边,你也要去外边了。”
他敛着眼继续道:“我姑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最崇拜的就是我姑,她叫我多读书,留了许多书给我,可那哪有用的?姑要走,你也要走……是没用,我还把家里的钓鱼竿子给弄丢了……爹骂了我好多次的……”
元婉瞧着他,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伸手握住他的手,孩子让她一惊,那只被握住的手一动不敢动,元婉把那东西放进孩子手心里,把他的手指合上,握紧,低着头,声音哑哑的,仿佛粗粝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咔擦声,每一个字,都带动着喉咙一阵刺痛,这几个字便挤出得格外艰难:“有用……书……书……”
孩子盯着元婉握着他的手,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抿了嘴,过一会才讷讷着道:“你和姑都这样说。”
元婉闭了闭眼睛,又把眼睁开,她放开那只手,声音低低的:“那……那能让你知道……知道很多……这,这比不知道,要好。”她顿了顿,低垂了眉眼,似乎做了个口型,然而没有发出声音。
她抬头看孩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张开手臂,却又把双臂合拢了,猛的将孩子一推,孩子让身后的不知什么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元婉一扭身,向屋子后边跑去。
元婉跑着,她向远离了村庄,远离了村民的河的上游跑去,直到她似乎听不见人声,闻不见炊烟,看不见屋舍了,才慢慢慢慢慢下来,她不跑了,她开始慢慢走,觉得喉咙里又是一片腥甜的味道,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头只是眩晕,两条腿不住地发软发抖,她终于停下来,在河边一块青石上坐下来。
这块石头仿佛在河边上呆了很久,上面有许多青苔,软绵绵的,元婉把脚浸在河水里,感觉河流在冲刷着她的脚踝,把她向河的下游带去,她撑着眩晕的头,低头看向河水,眼睛尽管发花,但她似乎仍然看见了些许的影子,那个长发散乱的,脸通红的女孩,从水里看着她,她大口地喘息着,嘴角似乎却露出笑意来。
元婉坐在这里,她的气息平稳,那笑容仿佛真的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的眼睛又开始发涨,发涩,然而似乎已经不会流泪了,她想着哭,又想着笑,看着河里的影子,她大约知道自己的归宿,她不存在这里,她不该存在,于是她伸手去,触碰她了……
孩子坐在泥地里,他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他管不了这些,他只是盯着手掌心的那样东西,他张开握拳的手,那半条石鱼躺在那里,那是鱼头的部分,残留着体温,有精致的,细腻的鳞片,但只有这一半,握紧了,裂口有硌手的感觉。
孩子忽地把头抬起,起身四处张望,忽地一声喊从不知何处传过来,响亮的,划破云霄一样,孩子似乎听得“嗡”一声从脑子里某根弦发出来,有人喊道:“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孩子爬起来向河边跑过去,有其他人在河边,他已经瞧不见了,只瞧见河的中间,一抹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河水,当真是太急太急。
元婉放下酒,低垂了眉眼,而后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她慢慢摇头,说:“我曾经有过救赎。”她顿了顿,似乎露出一个笑,“可惜我没有勇气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