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点得意洋洋的小聪明让艾瑟尔忍俊不禁。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心思浅得一眼就看得透。但小女孩儿有时候说出的话也蛮有意思。她是圣女啊,光明的化身。她又矛盾得像个人间的女孩儿,天真、可爱、活泼、带着世事和地位给她的骄傲,像弯不下身来的天鹅。可,这当然值得理解和原谅。艾瑟尔虽然没有姐妹,可他少年时也和许多贵族小姐们相处,他温和地回答说:“我以为您很喜欢那位伯爵?”
“为什么?”
理由有很多。比如这种男人,最讨小姑娘喜欢。艾瑟尔说:“因为他和您一样是黑发黑眼?”黑色的发色和眼色在这片大陆上都很是稀少。“那我才不喜欢。”圣女傲慢地说:“我一个人是黑发黑眼就够了。”艾瑟尔说:“这样啊,请您恕罪,我失言了。”
“你不喜欢他吗?”圣女反问。艾瑟尔有些被问倒了。——他不能说喜欢,又不能说不喜欢。他为难地笑着说:“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不该回答,回答了也没什么用处。”
“为什么?”圣女说:“我知道他是我们的敌人,但敌人也可以喜欢吧。我就挺喜欢他。……如果你们真的要杀了他,我会很遗憾的。”
她的态度和厅里的那些傲慢自大、自以为是的贵族们如出一辙,却又比他们纯真可爱得多了。艾瑟尔的神情很温柔。“我会尽量不让您难过的。”
他们两很快地相视一笑,像有了什么互相属于彼此的小秘密。过了一会儿,艾瑟尔注意到爱葛妮圣女拽着披肩,悄悄地离席了。他的目光注视了一会撒姆·威登,那个男人仿佛没有发现般地,在和交换了邻座的贵族寒暄。
艾瑟尔想了一会儿,也悄悄离了席。他可以跟远一些,但绝不能放圣女一个人。他问了一个仆从,知道圣女是去了前厅的小花园,而且她果然将所有侍奉的仆人都赶了出来,想要独自一人。今晚很冷,或许是大厅中的魔法太过热烈,让禁锢在牢笼里的金丝雀,想要偷偷伸出头,吸那么一口气。
而它甚至不知道,天空有多么广阔,翱翔其上,有多少苦难和自由。
艾瑟尔没想进入花园,违抗圣女的命令。他绕了个弯,走上前廊的楼梯,在二楼也可以看着小花园,他打算看一眼就可以。他看了一眼,随即又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他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蹲坐在树荫深处。那个孩子是尼尼。
爱葛妮圣女仿佛宿命般地直闯了上去,她当然发现了尼尼,尼尼回过头也看见了她,随即圣女大发脾气,一脚踢在尼尼身边,把他踢了起来。背后有人轻声说:“啊,是否……是艾瑟尔冕下?”
艾瑟尔起了一身寒毛,他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接近。他回头,看见撒姆·威登,这个男人举着一只红酒杯,幽魂般出现在他的身后。火光与雪光相交映,男人自在地微笑着,神情温和优雅,那头黑发,跳动着魔魅一般的光泽。
在迎接异人使臣后的仅仅是十分钟人们就又聚集在某一座小楼里。是教堂的小楼或者王宫的小楼也没什么区别。这些穿着正式带着绶带和徽章的礼服的男人们走进会议厅里,不停的熟稔的招呼:“伯爵阁下。”“主教冕下。”“殿下。”仿佛这儿是一个小型的沙龙场所,觥筹交错的小宴会厅。艾瑟尔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他是恶魔!”
来自一个一直反对异人进入国内的主战派。主和派们先停下手上交碰的酒杯,微笑着听不同的声音说话。“那家伙!是个魔鬼!他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看看他!那邪恶的脸、邪恶的身体、邪恶的举止,他诱惑我们的女人,蛊惑我们的陛下!……”
被授权处理会议的红衣主教微笑着看着他。仅有几个人发出这样痛恨的声音,发出附和,大部分人面上露出和红衣主教一样心领神会的微笑,即使是和他们相同立场的人也是一样不以为然的样子。艾瑟尔站在门边,他的职责并不是在这里看着会议争执,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表面上做一个正常的圣殿大骑士。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恶魔。”红衣主教仍是温和地说:“次元的挤压太过苛刻,力量的流逝和平衡也非常严格,如今长生种已经消失,也不可能再有深渊恶魔来到这片大陆上了,您的担忧是多虑的。”许多人不说话但是赞同地跟着点头。明显的点头,点了一半停住,又或是不自觉的上下抖动,艾瑟尔将这些人都收入眼底。红衣主教接着说:
“至于您对其余的担忧,我相信陛下和女士们都足够的虔诚。”
有些人在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并非为了陛下,而是被撒姆·威登勾去眼神的贵妇和少女们。宴会还在外头热闹地进行着呢,几个大人物在这儿隐晦地消失一小段时间,讨论一番对使臣的看法,仅此而已。王储冷淡地点头矜持地说:“撒姆·威登伯爵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尽管使团首领另有其人,但相信所有人都不会误会,异人以撒姆·威登马首是瞻。他的气质、他的行为、他的举止,这个男人好像根本不想要隐瞒。艾瑟尔回忆起撒姆·威登的资料。他是鲜红峡谷边上一个最大的人类国家的伯爵,威登家族在那个国家有悠久的历史,至少有四五百年了。多年以前,那个家族就开始一脉单传,而这样顽强地传承下来。每一代的威登伯爵都有出色的俊美,并有不错的政治手腕,与王室保持良好的关系。
——老实说,艾瑟尔看到撒姆·威登的脸就明白,假如他的每一代祖先都和他差不多的容貌气质,那么要在权贵中吃得开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上流社会就吃他这张脸,天生高贵而轻蔑的面孔,足够美丽和优雅的举止。女士们看着他,捧着自己的心,男士们也不排斥和这样一个人物交往,让他出现在自己的待客座上。即使是最为警惕的主战派们也会放松警惕,想着:他是人类。
又想着:他不过是个异人的人类。
甭管撒姆·威登身边带着多少护卫,他孤身一个进了敌国。若有什么异动,杀了不就好了?感叹着说:啊,真是可惜,我真喜欢他,而将他的尸体踩在脚下,用他的血染就的红毯安眠。说来奇怪,威登伯爵的那副矜傲高贵的样子,也非常适合,残酷的毁灭。
艾瑟尔仅是觉得厌烦。他唯一能确定一件事,就是撒姆·威登绝对是冲着爱葛妮圣女而来。他要在这里稍微站一站就回去,不着痕迹地守护在圣女身边。今晚的宴会还不必太警惕,够聪明的人不会急着下手。红衣主教说:“关于撒姆·威登……”圣殿还是想要争取和平,争取这个男人的倾向。撒姆·威登和其身后所代表的是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假如操作得好,会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开始。另一个红衣主教悄悄地将艾瑟尔带领到一边。
“艾瑟尔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