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哦”了一声,道:“这样啊。好吧,看来是我想多啦。”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方才和吕将军论事所以摆在桌上的地图,这是个大地图,在这上边,京城与居庸关,都只是小小一个标志,这样看来,两个地方确实几乎没多少距离,而居庸关与京城中间那些空地,大多被王公贵族瓜分的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笑着道:“常曦说的也并不是毫无道理,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呀?”
皇帝自然不是真心要问容常曦的意见,容常曦却很认真地回答:“这个简单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都是父皇你的土地,直接收回来不就是了嘛,要打猎自己去山上打去。”
这是非常标准的容常曦式回答,皇帝啼笑皆非:“嗯,常曦言之有理。”
容常曦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三声,皇帝又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容景谦:“景谦觉得呢?”
容景谦有些迟疑地道:“儿臣以为,二皇姐所言不错,这些都是父皇的土地,不该随意瓜分,自立猎场。但父皇仁厚,且君无戏言,既是已赏赐出的封地,怎可能轻易收回。除非,要他们自愿奉还。”
“呵呵。”容常曦扯扯嘴角,“皇弟这话说的,他们又不是圣人,到手的封地怎么可能自愿奉还啊。”
容景谦并不受影响,继续道:“儿臣听闻,边塞密云宣府大同这些日子,因终日落雪,已发了雪灾,不少人被活活冻死或饿死,父皇不妨以此为由,要求有私人猎场、马场的王公贵族上交所猎之物作为御寒物资,且这猎物,数量还得有所规定,譬如熊皮几张,狐皮几张……若无法上交,便折为高额的钱财。大皇兄前几日选宅子的时候说过,这些人圈了地,极少真的打猎,何况这时候天寒地冻,猎场内几乎没有动物,他们只能交钱,若数额过多,自会甘愿上交猎场的。”
容常曦在旁边已经彻底震惊了——她根本连边塞镇子发雪灾的事情都不知道!
皇帝与吕将军也很意外地看着容景谦,容景谦说完,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头低的更低了:“儿臣只是随口胡言……”
皇帝道:“不,景谦你说的很好,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没有了猎场,到了春天,该多么无聊?所以你的想法,需要完善一个地方——朕的猎场,也应该对他们开放。朕以身作则,这些人的怨气,就更得消了。”
容景谦立刻道:“是儿臣驽钝。”
皇帝摇头:“景谦你不过十岁……噢,过了年,应当算是十一岁了,能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已十分不易,还有常曦,你今日忽然提出这个,让朕很是欣喜呀,朕的皇子公主,到底还是聪明的。不过,今日之事,你们两个小不点,谁也不许往外说,知道吗?你们说的都对,但,远不到实施的时候。”
容常曦现在都快气炸了,但还是和容景谦一头,皇帝挥挥手,让他们两个单独出去玩,眼见着容常曦和容景谦离开了,皇帝笑着对吕将军说:“我从前倒是没看出来,景谦是个如此有想法的孩子。”
吕将军道:“七皇子的性子确然内敛沉稳。”
皇帝沉思片刻,道:“景谦大约确实是受了些委屈,我之后可得好好警告一番景兴,不许再胡闹了。”
吕将军摇头:“皇上,微臣却以为,正如七皇子所说,五皇子虽然推他,但都是小孩子,力气有限,是七皇子自己站不稳,听他意思,也是希望能依靠自己站稳。”
皇帝一笑,不再说容景谦,将话题重新引入正轨,谈起方才容景谦提过的边塞雪灾之事了。
而屋外,容常曦气呼呼的扶着墙走在前边,容景谦默默地跟在后头,容常曦心里的恨意和怒意都要冲破天际了,一走出书房的院子,她就没好气地回头对容景谦道:“你跟着我干嘛?”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她膝盖就一软,整个人往后栽倒,容景谦下意识扶住她,他自己也瘦的跟豆芽似的,比容常曦还矮还轻,两个人勉勉强强站稳,容常曦怒吼道:“我要你扶吗?!”
容景谦十分听话地退后一步,松了手。
容常曦啪叽摔在地上,屁股都要裂了。
在吕将军的讲述中,容常曦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吕将军昔年在大同参军,认识了一个人,名为庄飞良,最后也不过官任游击将军。但此人机敏英勇,以吕将军所言,他之才能甚至远在吕将军之上,他们相识不到半年,却已成为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教会吕将军不少计谋,但此人不贪名利,虽率领大家打了不少以少敌多的胜仗,却从未邀功,只安心当自己的游击将军,后来更是为救吕将军而亡。
庄飞良死时,吕将军悲痛非常,他死前告诉吕将军,自己身上这半块玉佩,妹妹庄以蓉那儿有另一半——他生于一个名为湖村的地方,一岁时父母双亡,被好心人庄氏收养为儿子,后来没多久,庄家父母生下一个女孩,名为庄以蓉,便成了庄飞良的小妹,两人虽无血亲,但当真亲如兄妹,一家人相亲相爱,过的虽清贫,却也幸福。
可惜两人十多岁时,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庄飞良便带着庄以蓉四处讨生活。
后庄飞良参军,庄以蓉入明光行宫当了宫女,兄妹两个就此分开,天南地北从此相见无期,走之前庄飞良将自幼带着的玉佩摔成两瓣,一人一半当做信物。
庄飞良希望,如果将来吕将军能看见庄以蓉,便替他好好照顾庄以蓉。
可时移世易,近二十年过去,吕将军也没见过庄以蓉。
吕将军已逐渐放弃寻找庄以蓉,不料昨日他被皇上带着去上书房看皇子们,正好碰见容景兴一把将容景谦推出上书房,容景谦没站稳,摔下台阶,一直藏在衣服里头的半枚玉佩就这么摔了出来,吕将军一看便愣住了。
再请求皇上后,拿着玉佩出来一比对,完全契合。
想不到寻了这么多年的庄以蓉没找到,居然找到了庄以蓉的儿子,且还是与皇上生的皇子。
容常曦听完这个简直只可能出现在话本里的故事,已经彻底懵了,她侧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景谦,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半个玉佩上,那玉佩色泽堪称劣质,上边有些磕碰一般的伤痕。
前世的容景谦身上,确实有个玉佩,一直贴身藏在领口之内。
但容常曦看到过一次,在一个她永远不愿再回忆的夜晚。
当时的容常曦惊慌失措到了极点,根本没细看那个玉佩,当然,即便她仔细看了,也不可能猜到这玉佩会和吕将军有这样百转千回的关系。
后来容景谦跟着吕将军打仗时,军中少不得要打赤膊,吕将军一定是看到过的,但他和容景谦谁也没提过这事儿。
如此说来,吕将军对容景谦的赏识与提拔,也全都有了原因。
——当初容常曦还恶狠狠地想过,容景谦能跟着吕将军走南闯北,指不定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现在答案知道了,可容常曦宁愿自己不知道。
怎么好端端的,因为容景兴那一推,吕将军就和容景谦“认上亲”了?!
“静贵人一直有着淡淡愁绪,问她为何,她说是思念家人。哎,朕当时只以为静贵人是离家太远,思念家乡,却未曾想过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皇上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似地道,“静贵人生性内敛,即便是怀了景谦,竟也未曾让人告诉朕此事,甚至行宫中许多下人也不知静贵人有个皇子。这一直让朕十分困惑,也十分内疚啊。”
容常曦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睁着眼睛说瞎话,绝不是女人的专利,就连自己心中堪称完美的父皇,也能说出这样的鬼话,倘若他真的对静贵人有一分愧疚,也不会冷落容景谦至此。但父皇竟然毫无负担,一脸遗憾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臣未曾见过静贵人娘娘,只是听庄兄口中他的妹妹生性活泼,与陛下口中的静贵人娘娘确实有些不同,想来半世颠沛,与亲人分离,确实对静贵人娘娘影响很大。”吕将军叹了口气,“天意弄人。”
容常曦下意识看了几眼容景谦,在吕将军提起他母亲的时候,容景谦只是低着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常曦,你之前说要见景谦,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皇帝对静贵人实在不够了解,所以扯开了话题。
容常曦故作担忧:“之前听宫人说,大皇姐常去允泰殿欺负景谦,我担心景谦呢,所以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