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妪闻声上前,赴这种宴会,贴身侍婢手中都有备用的衣裙。
这洛阳宫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弯弯绕绕,宛如迷宫。
但于阿妩而言,却并不陌生。
阿妩默默含笑,不等秦妪发言,当先一步道:“劳烦阿妪带路,去前面的芙蓉殿更换衣物即可。”芙蓉殿位置开阔,四周无遮蔽之物,每隔半个时辰都有宫卫巡视,若卢太后真要做些什么,也需顾忌顾忌。
至于卢三娘等人,还是等她将眼前的事情应付了再说。
阿妩走后,卢太后眸光微沉,唇畔笑意渐浓。
卿既不能为我所用,自然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燕侯。
刘矩看着面带冷笑的卢太后,默了半晌,忽道:“母后,你要对她……做甚?”
“竖子可恨!竖子可恨!”许牧今年三十有四,生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怒极之下竟生生将手中的笔杆折断。他自席上起身,负手冷道:“守得住一时,我不信还能守住一世!着力加派人马紧盯汝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他日那伧荒竖子撤兵之时,便是我攻打汝南雪耻之日。”
正是气愤之时,忽有一人自外匆匆而入。
许牧皱眉往门口看去,见来人正是他麾下军师方蠡,瞧其面带异色,形色匆匆,不由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上,可还记得属下那同乡邹安?”
许牧点头,据他所知,那邹安投靠了琅琊王氏,似乎还很得重用。
方蠡赶忙将手中接到的密函奉上,“属下今早接到江左来的密函。”
许牧接过密函,一目十行读过后,面上忽然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将密函递给方蠡过目,“邹安此人如何?”
方蠡将密函看过,斟酌一番,“属下认为,信中所提之事,或可一试。”
许牧思索一番,将心中的冲动沉下去,慎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
三日之期很快便至,王氏挥泪同阿妩告别后,将盛妆的她伴着十里红妆一并送出了城。
当年阿妩与王三郎的婚事定下之后,王氏便开始着手操持嫁妆之事,此次这亲虽结得匆忙了些,但阿妩的嫁妆却无半分简陋,置办得甚是风光妥当。
此次陪嫁之人,除了阿妩平日惯用的玉枝玉蝉二人外,王氏怕她去了燕郡应对不周,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桂妪也一并给了她。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北上,舟车劳顿,终于在第七日抵达燕郡蓟城。
巍巍城墙,高耸直立,青石砌就的高墙表面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好些石缝里都生了深青苔藓,显出些幽沉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仍难消减立于巍巍城下的那般厚重的磅礴之气。
彼时已近黄昏,红日西沉,天染艳霞,很是瑰丽。
因蓟城地势靠北,加之红日渐沉,时有细风掠过,温度还算宜人。
阿妩乘牛车入了城墙门洞,迎面扑来一阵压人的热意让她不由一愣,为眼前浩大的声势所惊。
夹道两边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外层是着相同服饰,手持兵器维护秩序的士兵。
百姓们本来还算安静,许是见静候半日的人终于出现,忽地交头接耳,频频外望,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据闻那华容翁主貌美如仙,乃九天玄女下凡,日后我蓟城的百姓便有福了。”
“是极,听闻这汝南国的华容翁主乃当今刘氏贵女中相貌最出众的一人,什么东乡翁主,清平翁主,远远不及。”
人群之中有人存了卖弄的心思,得意道:“可不止是相貌哩,那华容翁主才华亦是不俗,她七岁能成诗,八岁便可作赋,十二岁那年为在杨太后寿宴上的一曲惊鸿舞更是技惊四座,名动洛阳。”
此为防盗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卢太后压低声音,附耳又道:“阿妩,你实话告诉我,燕侯他……真的待你好么?”她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种莫名希冀,瞧得直叫人心头发毛。
阿妩面色凝住,抿唇不言。
她不由暗笑,心在这一瞬忽如明镜,顿时雪亮。
她若真要说燕侯待她不好,卢太后莫非就能为她做主了?显然是不能的。
她与魏帝自顾尚且不暇,如何管得了她?
阿妩这副神情落在卢太后的眼里变成了隐忍,她心下大喜,语气里的疼惜拿捏得极妙,“好孩子,哀家知你素来眼高于顶,此番嫁了燕侯心中自有百般委屈……只是,哀家与陛下如今手无实权,就算有心替你做主,也无力去做。”
“若是陛下大权在握,你何至如此?”她语带诱哄,似许下重诺,“哀家自然也能为你做主。”
言落,卢太后不动声色的拿眼角余光去瞧她。
阿妩故作未懂卢太后的弦外之音,“阿妩多谢太后记挂。”她故意露出几分近似羞赧的笑意,“先前我的确是有些不愿,但如今我既为人妇,便要从一而终。成亲之后,燕侯待我尚可,阿妩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太后无须担心。”
这卢太后倒是打得一手极好的如意算盘。
先前他们汝南遭难,王氏向朝廷求救,她与二兄差点陷入绝境,可太后与魏帝二人却一路装死,不闻不问,态度十分明了。
如今见她与蔺荀联姻,怕蔺荀得了汝南权势进一步扩张,便迫不及待着想要挑拨离间了么?
既然卢太后将她刘妩当做什么也不知,随意便能糊弄的蠢货,那她便索性与她装傻到底。
太后闻言,面色一僵。
她盯着阿妩瞧了半晌,似要从她面上瞧出破绽来。
昨日裴五娘给她传信,说是刘妩在蔺荀跟前吹了枕边风,大婚次日便将她几个月前赐给他的三个美人全部驱去了府。
以刘妩往日的行事作风,若说那三名姬妾是她争强斗狠赶出府门的她倒是相信。
可若说是她哄得蔺荀下的命令,她打死也不信。
五年前,她那般羞辱蔺荀,言之凿凿的表示此生绝不嫁他,以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就算蔺荀强娶了他,她也绝不会折腰。
阿妩到来之前,卢太后笃定就算蔺荀娶了她,最后也必然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眼下,她竟露出这样一脸娇羞的笑意?
卢太后神色有些僵硬,却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她伸手掐下枝头盛放的花儿,喃喃道:“阿妩,你瞧这花开的多娇多美,此花本该长在南方,如今被移栽至了此处,表面瞧着的确很是风光,可即便被种在了御花园,终归不是生在该长的地方,是活不长的。”
太后语带惋惜,眼底似有暗流汹涌,迎上阿妩的目光,“你说,是不是?”
阿妩笑笑,以手拂过花瓣,“太后娘娘多虑,我瞧着这花生得尚好,且宫里有专门的匠人日日照料,并不需移植,若是挪至他处也可生得极好。”
太后倏地睁大眼,只觉心口一滞。
她强忍住胸中的憋屈窒闷,僵笑道:“阿妩果真如此认为?”言辞里竟隐隐带了几分隐忍的咬牙切齿。
阿妩点头。
卢太后心下冷笑,长吁一口浊气,“也是,兴许你之所言也有道理。”
一路行来,刘矩都在卢太后的身侧,他话并不多,只有卢太后偶尔问起才会搭几句话,他正凝视拨弄着一株月季,忽然感到胳膊一紧。
刘矩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卢太后先前对他的吩咐,有些烦躁地拢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