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便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要南下也需七日,遑论带着匆匆厚礼?这三日之期,本是无可能之事。”
“无可能之事?”他转对大鸿胪丞冷道:“身为大魏官员,却不知为国分忧解难,区区小事便推辞至此,来人,将杨睿拖出去杖八十,处以——”
“太后,燕侯,臣愿护送!臣愿护送!”大鸿胪丞忽然扑腾跪地,于地瑟瑟发抖,“燕侯,臣愿护送,只是还请燕侯再宽限几日,臣必将此如期送至安东将军之手。”
“三日。”
庾清忽道:“燕侯一向为人宽宏,但唯对不识大局的蠢才,从不容情。”
杨睿听明庾清话中深意,浑身生寒。
燕侯早已知晓他暗投卢太后,不过是借机以软刀子一点点将他凌迟,割其血肉罢了。
庾清这话,是要让他供出卢太后。
卢太后目含威胁,死死盯住杨睿。
杨睿目光凝住,他的长女进宫做了卢太后身边的女官,长子娶的又是卢氏之女,就算他今日供出卢太后,他杨氏一族与卢氏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难以分割。
无论如何,蔺荀都不会放过他。
杨睿心中悲戚,忽而发出狂笑,一手将头上梁冠朝蔺荀扔下,“吾宁死,不受辱!”
“乱臣贼子,乱我大魏朝纲,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言末,他以头抢柱,狠狠一撞,登时头破血流。
只可惜这一撞并未伤及要害,杨睿倒在血泊当中,大口大口倒气。
蔺荀起身,缓缓步至杨睿跟前,拊掌道:“大鸿胪丞一番赤诚,实另渊动容。来人,传太医令,必要全力救治。”
言末,他眼风自四方无声而过,最后眯眼落在卢太后身上。
在场之人皆是不由遍体生寒,他们如何不知,燕侯亦在借此敲打他们?
一场宴会便以此戛然而止。
蔺荀与庾清在王都皆有私宅,出了宫门二人便分了路。
回程时,蔺荀比来时还要沉默寡言,他一入牛车便合上了眼,身上酒气微醺,似乎一副酒醉模样。
上车之前他分明神色清明,黝黑的眸里早已洞察一切。
阿妩很清楚,他压根未醉,兴许……是因今日之事迁怒于她罢了。
方才在宫中一直没有机会,阿妩认为,还是需将下午那绢帕上的东西弄清楚。
“夫主……”
阿妩试图唤他,他却始终不应,反复几次后,她只好缄默不言,嘴唇紧抿。
蔺荀在洛阳的居舍离皇城极近,未过多久,牛车便停在了府门。
阿妩寻机,欲要再言,熟料牛车停稳的一瞬间,原本似陷入沉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眸。
他未理她,一言不发便下了牛车,径直入府。
阿妩连忙跟上,“夫……燕侯,妾有话要言。”
此为防盗章眼下时近开宴,阿妩暂时还未寻到时机问询,只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头。
以卢太后先前所为,以蔺荀的脾性本可带阿妩拂袖而去,压根无需理会今夜的宴会。
但此宴毕竟是卢太后打着二人为贺燕侯新婚的旗号所设,函贴都已发出,且来的个个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外人如何评议,蔺荀并不在乎。
只今日洛阳的传言实在可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等着瞧阿妩的笑话。
蔺荀不愿到时那些个没有眼色之的蠢物又传出什么,阿妩为他不喜,故而不让她出席晚宴面的愚蠢言论。
若非如此,他今夜便不会出席。
……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蔺荀执酒盏,薄酒已下肚数杯。
酒过三巡,大鸿胪丞忽道:“启禀燕侯,南朝有些官员闻燕侯大喜,呈了礼来,不知燕侯欲如何处理?”
七年前,临淮王败于南阳王,与帝王之位失之交臂,只能偏居江左。
近年他养精蓄锐,实力深不可测,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南北两方虽对立已久,但至少明面上还未完全撕破脸皮,蔺荀大婚,南方官员会送贺礼,也属正常。
蔺荀执盏又饮一杯,眼风淡淡扫他一眼,“你瞧着办便可。”
大鸿胪不由满头大汗,只能转向住蔺荀身旁不远的庾清求助,“大司农,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庾清除了是蔺荀麾下最出色的军师,还被其委以大司农之职,掌钱谷,国家财政。
庾清扫蔺荀一眼,而后笑道,“既是贺喜新礼,须得讨个吉利,暂时收下吧。”
大鸿胪丞点头,眼风不由自朝上首卢太后而去,静等示下。
卢太后眸色微深。
今日蔺荀反应着实令她吃惊,原以为似他这等暴戾之人,若知刘妩与那王三郎不清不楚,藕断丝连,必会动怒,然后重惩于她。
未料,他竟为了维护刘妩,将此事遮掩了下去。
不过……
今日他那样疾言厉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说明她这步棋并未行错,只是火候还不够罢了。
卢太后抿唇,不动声色暗自点头。
刘矩借着漆木雕花翘头几案的遮挡,在案下一把压住卢太后的手,故借与她耳语,实则询问,“母后,你又要做何?”
卢太后面上带笑,仿佛是与他话寻常,只是眼底却含了几分厉色。
“矩儿,你这是在质疑母后?”
刘矩抿起了唇,“并非,只是——”
“没有只是,燕侯在瞧这边,你警醒着些。”
大鸿胪丞还立在殿中久久未退,蔺荀问道:“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