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见吴局长笑得凄切,又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心软的,且不说制度不允许,就是从权术的要点上来说,要彻底击败一个人,不是从肉体上消灭他,而是要从名声上搞臭。如果在这个时候心软,动了恻隐之心,只怕又是妇人之仁了。想着,春水说:“老吴,正因为你是工作了多年的老领导了,也应该知道,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处理上,我会努力争取从宽,但处分文件却不能不下,不下,对纪委那头也交不了差。这样吧,下文的时候,我们自己控制一点发文的范围,你看怎么样?”
见春水这样说,吴局长显得有些失望,但春水说得合情合理,似乎完全是在为他着想。是的,纪委交代要查处的人,局里查处了,却没有下达处分文件,在纪委那头确实是无法交代的,对这样的程序,吴局长自己也非常清楚。可是,吴局长还是强打精神,作最后的努力,他抬起眼睛看着春水,期期艾艾地问:“我的事,江书记知道吗?他怎么说?”
春水一笑,说:“老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事江书记怎么好说话?”吴局长就失望地垂下了头,不再问了。其实江副书记还是说了话的,如果没有江书记打招呼,纪委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把事情交回文化局来自己解决。春水这么说,只不过是要把吴局长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打掉。春水这些年官场的历练,让他明白,官场上有时非常残酷,是不讲情面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最后,春水说:“老吴,你自己也不要太背包袱,这事说起来就是芝麻大个事,当一个精神包袱背着,就不好了。我们还要一起工作,你是老文化局了,我们这个班子离不开你,我是明确提出来了的,对你的处理可以是党内处分,但你的副局长的位置我希望组织上考虑要保住,我想组织上会考虑我的意见的。”
吴局长心里本来认为这次自己的副局长是完了,听到春水说要保,当下得了个意外之喜,不禁抬起头来,感激不尽地看着春水,真诚地说:“局长,谢谢您的关心,如果我还当这个副局长,我一定当好您的助手,尽职尽责。”
春水笑着站了起来,走过去握着吴局长的手,说:“老吴啊,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啊。职务的事你不要考虑太多,局里会为你考虑的。”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吴局长的反应,这一句局里会为你考虑的,实际上就是宣布了吴局长的出局,吴局长作为一个在领导岗位多年的人,不会不明白。果然,吴局长怔了一下,凄然道:“谢谢局长关心,那,我走了。”
春水微笑着,把吴局长送出办公室,分别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老吴,请等一下。”
吴局长满脸疑惑地站了下来。春水为难地说:“老吴,因为你出了这个事,局党组和局务会研究了,考虑你不好再掌管财务,决定先让苏易元同志来兼任你目前的常务工作,等事情过了以后再说,这也是权宜之计嘛,希望你能够理解。”
吴局长这时已经全面崩溃了,点了点头,说:“我给局里增添了麻烦,对不起。工作的问题,就按党组的安排吧,我理解。”
春水上任以来,从来都是自己打扫办公室,这次是第一次把衣丽叫来给自己清理。衣丽一进来就对春水笑笑,说:“局长,我来给您打扫一下办公室吧。”春水亲切地对她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衣丽的脸就红了起来,说:“请局长出去一下,好让我打扫。”春水笑笑,踱出去了,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别人替自己劳动,再怎么说心里还是不安。
过了一刻钟,春水再踱回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衣丽已经走了,办公室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春水抽出几份红头文件摆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安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为吴局长的到来做着心理上的准备。
门终于被敲响了,是吴局长那种粗鲁的响,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个敲门声里,还包含着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迟疑。春水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右手握笔,两眼盯着桌上的红头文件,头都不抬地说:“请进!”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春水仍然头也不抬地持着文件,不时用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局长,我们来向您汇报。”来人说,却是纪检组长齐群的声音。
春水抬起头来,齐群和吴局长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正在看着他。吴局长的神情有些沮丧,见春水看他,挤出了一丝苦笑来。
“是老吴和小齐啊,快请坐,快请坐!”春水连声说,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招呼。见两个人局促地坐了,又快步走到饮水机前给两人泡了茶,亲自递到两人的手上,说:“你看我忙的,正要做一个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方案,还以为是办公室来交稿子呢。”
齐群小小地嘬了一口茶,说:“局长,我们是来向您汇报的,我们和吴局长谈了……”话没说完,春水就朝他挥了挥手,说:“好好,小齐你辛苦了,你去工作吧,我和老吴单独谈谈。”
齐群一时尴尬地住了口,说:“行,那我先走了。”
春水注意到,吴局长的脸色缓和下来,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春水也给自己的保温杯里续了水,准备过去和吴局长坐在一起,脚却拐了个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这一来,就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局面。春水微微地俯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吴局长,不说话,他知道,即使他不说,吴局长也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