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能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吗!
“那哥哥……有没有赏他点什么?”嘉语问。
“有啊。”昭熙说,“本来要赏他二十军棍,看在他救过你和阿言的份上,免了。这月粮饷也都发了他……原本看他才干,是想好好栽培,反正如愿去后,我这里本来就少了人,谁想——”
嘉语:……
周乐到信都不过月余,一来就是亲兵,多少为昭熙左右所忌,如今这一走,认真追究起来,就是个逃兵,可不得赏二十军棍?
同样回乡,独孤家族在武川是有势力的,如愿回去,进则为刺史,退下去也还有家族酋长之位可以袭领;周乐不能和他比。
昭熙见她面有忧色,问:“三娘找他有事,要不要我着人去追他回来?”
嘉语摇头,只道:“哥哥也太苛刻了,好歹他救过我和阿言。”
昭熙哼一声:“军中规矩如此,你知道什么。”
嘉语也不与他争辩,只暗暗想道:从前周乐发家,靠的娄氏嫁妆,结交四方英豪,如今两手空空回去……命定的姻缘,墙头马上,不知道是不是还会遇见。再过两个月,桃花也会开了吧。
要这时候,嘉语才惊觉,她对娄氏和苏卿染始终不同。她从前对苏卿染耿耿于怀多少年,直到贺兰袖后来居上。而对娄氏,始终只是敬而远之——反正她最后也没有住进渤海王府去,不是吗?
他们——他和娄氏——还会相遇吧。
他们……还是会成亲吧。
他后宅里多少人,郑笑薇的娇媚与游夫人的知书达理,小家碧玉韩氏……他如今不过是见到了她,他如今不过是只见过她,待日后眼界开了,见识长了,她算什么。嘉语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国色天香,能够让谁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他会理所当然地忘记她。
也许他如今还觉得她身份高贵,但是乱世里嘉语见得多了。安德公主——清河王的女儿,高祖嫡亲的孙女——够高贵吧,乱世里被丈夫呼出奉客,以换取财帛。宗室女沦为歌姬者,不知凡几。
要细究出身,她还不如她们。
这样一想,她的际遇,其实也不算最惨。嘉语支着头想,所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她奋力去改变的,至多也就是自己的命运,父兄的命运,阿言的命运。如果她能够……但愿她能够。
嘉语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的脸还在光影中,过于混乱的线条和色块,也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
“我大概这辈子也挣不到宋王的爵位,但是三娘子说过,我会做大将军……”周乐咬牙,像是发誓,“我不会到七老八十才做到大将军!”
嘉语:……
“做了大将军,王爷和世子……就不会疑心我是想羞辱三娘子了吧。”周乐说。
嘉语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心情。萧阮的话她不信,周乐这话,她却是信的。她只是、她只是没想过这辈子还会遇见。她以为他们缘分尽了。他、他不比萧阮,他踮起脚,也够不到她。
她是始平王的女儿。
他是边镇上一无所有的军汉。
除非天翻地覆,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她不想回到从前,哪怕从前他庇护她,也朝夕相处过,也很……亲近过。但是那怎么可能,嫁给萧阮,父亲还怕她委屈,他?父亲会直接一刀劈了他!
但是要嘲笑他痴心妄想却也不能——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
她从前对他,未尝没有过动心,但是更多,恐怕还是指望着,乱世飘摇里,有个能够依靠的人,有个能够安身的地方。
——可笑她当日沦落到那个地步,想求个安身,却还不肯做妾,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也不行。
别人可以轻贱她,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轻贱自己。
她后来在周乐身边久了,耳濡目染,隐约也知道,周乐救她,多少有号召父亲旧部归附的意思,就好比当初魏武王迎汉献帝。无论后来如何,是尊奉还是挟持,最初,汉献帝心里想必是感激过的——虽然论号召力,她远不如汉献帝。
利用有,情意未尝没有,只是都交织在一起,也不知道哪个更多,哪个更真。
这时候想必还是真的。
她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只问:“你要回怀朔镇吗?”
——在她父兄之下,借她父兄之力,得她父兄提拔,即便建功立业,那也是她家家臣,哪里有家臣能肖想主子的,他想娶她,自然只能另立山头。
“……是。”
“边镇苦寒,不比洛阳繁华。”
周乐笑了一笑,没有作答——那仿佛是不必回答的一个问题。